封竹西冷静了下来,又立刻问起了温予衡的名次。殿试传胪时传制官唱名只会唱头五个名次,而后执事官会将黄榜张贴在长安左门外,众进士随同去观黄榜,得知自己的科甲名次。
他刚问完,后面跟着第二次报信的侍从就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温公子是二甲第四名。”
如此,一众人这才欢庆起来,府里摆下了宴席,就等着孔图南和温予衡回来。趁着还有时间,管家在张罗着席面,徐方谨和封竹西亲自去千味楼去取早就定好的状元红。
两人喜上眉梢,拿到两坛酒的时候掌柜的说了几句讨喜的话,还送了两只新出炉的烤鸭说是当做给状元的贺礼。
旌旗飞扬,彩带漫天,一路上都有锣鼓敲敲打打的声响,分外热闹,沿途的店家为了沾了喜气,纷纷在其必经之路上挂了喜气洋洋的红绸。
四处张灯结彩,还有酒家在楼上洒下了纷纷扬扬的花瓣,绚丽多彩。
万人空巷,热闹非凡,封竹西和徐方谨提着酒和油纸包着的烤鸭被挤地没地下脚,只好换了一条较远的路走。
岂料此时热闹的街市里突然传来的急促的马蹄声,锦衣卫同五城兵马司的人飞驰纵马而来,高声呵斥围观百姓,宣布京都全城戒严。
喧闹一时的街市乍然冷清了下来,百姓纷纷四散分走,唯有马蹄毫不留情地踏过街道上鲜妍的落花。
见来人威风凛凛,面容肃冷,封竹西和徐方谨两人对视一眼,心头不由得一紧。
封竹西恰好与锦衣卫指挥佥事相识,便快步走过去问发生了什么事,指挥佥事正在调遣人四处巡视,见封竹西前来,抱手行礼后道:“小郡王,有人敲响了登闻鼓,我等听命行事。”
徐方谨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敢问敲响登闻鼓的是何人?”
究竟是怎样的一件大事,要出动那么大的阵仗来巡戒京师,今日是科甲传胪,城内城外是何等的热闹。
指挥佥事面露难色,但看向了封竹西,凑近些悄声道:“简直匪夷所思,是新科状元敲响了登闻鼓,连敲十多声后,他便在鼓下脱衣免冠,饮刀自刎,死时赤身裸体,身旁还放了一封信。”
“啪嚓——”徐方谨手里提着的酒坛子倏然掉落在地,清脆一声响后,酒坛碎裂开,酒香弥漫开来。
许是知道这个消息的震人之处,指挥佥事面色凝重,“锦衣卫随同刑部给事中上前查看,发现新科状元袒露身躯,竟被去了势……那时百官刚散朝,顿时惊动了满朝。”
封竹西的脸色已经无法用惊骇来形容了,他飞速借了一匹锦衣卫的马,一把将徐方谨拉上马来,然后扬鞭策马迅速赶向了长安右门,他拿着缰绳的手都在发抖。
沿途已经戒严,在街道口只能下马,封竹西和徐方谨飞跑而来,拿着令牌一路穿行,十几步之外,他们倏而顿住了脚步。
只见登闻鼓下,赫然躺着一具尸身,鲜血飞溅在鼓架上,赤/裸的身体在光下一览无遗。
因此事突发且影响重大,锦衣卫和刑部给事中都没敢挪动尸身,仍由其在天光下曝晒。
见封竹西和徐方谨硬要闯过来,锦衣卫立刻上前阻拦。
“起开!”
封竹西不管不顾地嘶吼了一声,目光如寒霜利刃扫来,气势逼人,直逼着面前的人被迫让出了路来。
“小郡王,你不能……”
徐方谨手指发颤,俯下身来,心骤然像是被利剑刺穿,“幼平……”
封竹西猛地跌坐在地,哆哆嗦嗦地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盖在了孔图南的身上,双眼通红地抱住了孔图南的尸身,拼命用手去堵他脖颈上很深的一个刀口,汩汩的鲜血流在他的衣裳上,格外刺眼。
他声音打颤,“幼平,幼平你别吓我……太医呢,叫太医来!”
刑部给事中擦过额角的汗,上前两步,不忍道:“小郡王,他已经死了。”
封竹西立刻扯过尸身旁的信折,不顾他的阻拦强行打开来看,他喃喃出声,“士以死明志,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揭科举舞弊情事……”
一旁的徐方谨猛地抬起头来,电光火石之间似是想到了什么,他飞快移身去看,看到了那句“司礼监掌印太监王铁林,狎玩幼儿,私阉娈童,罪大恶极……”
不过一瞬之间,徐方谨将往日的事都思过了一遍,如果连幼平都牵扯到科举舞弊中来,他有何冤屈要申……
——三年前有个会试考生叫虞惊弦,风流才俊,才华横溢,参加了当年的科举,结果童试、乡试、会试都是头名。
——“陛下勃然大怒,斥责了那年科举会试的主考官和同考官,也将虞惊弦发配充军。”
——“刘妃有意谋正宫,和我定下巧计关。狸猫剥皮太子换,火烧冷宫我为先。”
——“凤歌笑孔丘,虞惊弦算是一个狂妄之人”
——“不过我同虞惊弦没有什么交集,我脾性古怪,独来独往,他这般众星拱月,不会识我。”
——“我与虞兄是同乡,听闻他遭此一难,心有不忍,我这里有些钱银,烦你转交给她。”
——“我替虞兄谢过慕怀。”
重重一锤砸落在心上,徐方谨俯下的身躯陡然跌地,眼眶涩苦不堪,滚落的热泪滴在了手背上,眼前的模糊间让他看不清孔图南的遗容。
“我们没能还你公道,要你这般……这般…”
再多的话哽咽在喉间,再也说不出来了,余音散落在风中里,滚落了一地的尘迹。
封竹西僵硬地抬起头来看徐方谨,瞳孔空洞无神,刺眼的鲜血在天光下倒映在他眼中。
飞檐高楼,宁遥清背手而立,遥遥的目光看向了巍峨的宫墙,脸色清隽冷淡,风起后他轻咳了两声,身后的成实忙递了个暖手炉给他。
看到此情此景,成实于心不忍,“先生,你既帮他掩盖行踪,又不制止他自戕呢?”
宁遥清垂眸,指尖落在了手炉滚烫的热意上,“他心存死志,死前要闹得轰轰烈烈,才不算枉死。”
在幽暗的房舍里,宁遥清第一次见到孔图南。
衣衫几经浆洗缝补,散落的额发掩盖不掉脸上的几道凌乱的疤痕,实在让他联想不到当年风流肆意的虞惊弦。
也没想到,东厂费大劲要找的人就藏在国子监里,几年前更名改姓,就此隐没埋伏。
孔图南背脊挺直,拱手作揖,神色整肃严谨,两炷香的功夫就言简意赅地将科举舞弊的事和盘托出,递上来的证据也都让宁遥清一一过目。
宁遥清沏了一壶茶,淡淡问他,“为什么你觉得我会帮你?”
“我并无把握,但我觉得宁公公是好人,也看不惯王铁林的所作所为。建宁三年,王铁林命人掳掠并阉割了苗族幼童一千三百余人,选秀美者入宫。在他手底下狎玩至死的娈童不计其数。宫门掌管内库的内侍一向有坐办索贿之举,累及毁家遭难的无辜百姓不可胜计,求告无门。”
宁遥清掀起眼帘,“鲜少有人觉得我是好人。”
他将茶盏放了下来,“只是有一点我想不明白,你既然已经成为了孔图南,何必在意前尘旧事,科举舞弊牵扯甚广,独你一人不过蚍蜉撼树。且凭借你的才识胆力,科考及第,进入官场,不愁没有锦绣前程。”
孔图南缓缓解下了衣裳,宁遥清面色变了,“你……”
“幼平他年少因长相被迫阉割偷送进了宫,进献给了王铁林,后来历经千辛万苦逃了出来,还意外救了永王世子,得以进入府学就读。”
“三年前,我被身怀科举舞弊的罪证而被东厂的人追杀,是幼平他救了我,但也因此受了重伤……在此之前,我们不过萍水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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