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遥清敛眉应了声是,又近身从御案上拿出了奏折来,“陛下,今日西南边境有奏报,贺大人已经稳定住了局势,促成了和谈,再联合了边境其他部族一同施压,局势暂时安定下来。”
建宁帝颔首,朱笔在奏折上勾画,“贺逢年这些年在内阁长进不少,去岁北境边防中多冒滥功赏,虚报战绩,他能刚正不倚,从中甄别,又遣人亲信前往巡边,整饬军备,修筑墩台,开掘壕堑,呈进御夷良策,陈奏边情亦切中笃实。”
“着其加封为太子太保兼武英殿大学士。”
宁遥清顿了一下,眼眸静静垂落,如此以来,贺逢年在内阁的地位便升了,说话的分量也重了。内阁初入阁时一般只授东阁大学士,大学士仅是五品,即使入阁也不授殿号。
建宁帝搁下了笔,似是随意提起,“朕记得顾慎之去年领了翰林院的教职,此次就让他入阁吧,朝事纷扰,总要有人来担。”
不过短短两句,内阁的格局已然变了。
贺逢年虽是谢道南的学生,但二人的政见有时存在分歧,处事的做派亦有所不同。因是武将转的文官,贺逢年刚正强硬一些,且师生二人当年因为谢将时一直有心结。而顾慎之是王士净的学生,此前因为金知贤暗中阻挠,仕途也坎坷,明明与贺逢年是同辈,却迟迟未入阁。
宁遥清心一凛,陛下这是放了两条活鱼进内阁,亦是对谢道南和金知贤的敲打。前阵子因王士净身故,陛下好生冷落了两位阁臣一段时日。如今此道旨意下发,不知会引发多少朝堂的暗流涌动。
建宁帝似是累了,他倦怠的眉眼半睁,瞧见宁遥清在一旁亲自整理御案上的奏折,侧影萧萧肃肃,轩举如松柏,屈指在膝上轻轻敲打了几下。
“鹤卿这几月都是代掌印,今日便一道升了掌印吧,宋石岩也往前提一提。”
说罢,他也不管宁遥清是做何反应,只疲倦地挥了挥手,让他谢过恩之后就下去吧。
走出寝殿门的宁遥清乍见天光,冷热交替,心神有些不宁,险些被门槛扳倒,一直候着的成实立刻上前来搀扶住,“先生,你且慢些。”
成实楞了一下,他觉得宁遥清的手臂冰冷刺骨,见他莫名的神色便问了一句。
宁遥清捏了一手的冷汗,站直身来,三言两语的将殿内的事道出,成实听他升了掌印不由得眉梢一喜,但看到他不似高兴的神态,又喏喏声不敢说什么了。
“伴君如伴虎,焉知昔日的王铁林不是今日的宁遥清。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于我于他,没有分别。”
此话令成实错愕哑然,也吓出了浑身的冷汗,“先生……”
宁遥清不要人扶,沿着御道缓缓往前走,日光剪下长长的落影,格外瘦削。
成实跟在身后亦步亦趋,只听宁遥清冷漠道:“怕什么,有死而已。”
***
河南永王府,封铭正在翻阅书房柜上的书册,他凝眸细细看过去,字迹隽秀,笔锋柔利,可见写字的人内秀温文。
封昭故去后,此地便被封存了起来,就连书籍上亦覆上了尘土,这里所有的物件都没动过,霁蓝釉胆瓶放在髹朱漆有束腰方桌上,无人问津,瓶身的釉彩都暗淡了几分。
但封铭记得,这原先放的是霁红釉小口梅瓶,不过被他不慎摔了。
那时他年纪小,怕极了,躲在了柜子里不肯出来,手中一直捏着几块碎瓷,扎得满手都是血,还是封昭小心翼翼地将他抱了出来,轻轻擦拭掉他的眼泪,然后命人拿药来,亲自给他上药,细心替他包扎。
封昭见他身上有伤,轻声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他了,封铭楞了一下,低头扣着手指,撕着指尖破了的皮,倔强地说没人能欺负他,都是他欺负别人,他打架可厉害了,他们都打不过他。
听到这话,封昭轻笑,刮了刮他的鼻子,“你这么厉害,小爱哭鬼。”
在幼时封铭眼里,封昭像是天边挂着的月亮的一样,清冷皎洁,玉润冰清,不该让那些糟污事脏了他的耳朵,于是他别扭地转过头去,看向了满柜子的书,生硬地问他:“这些书你都看过吗?”
封昭没有计较,看他感兴趣,便拿出一本带图画的书来,慢慢讲给他听,一字一句温声细语,封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生怕错过一个字。
在书中谈到王子猷居访友乘兴而归的故事,封铭抓住了封庭的衣袖,满是光亮的眼睛眨了眨,“我也有个好友,他住在京城,去年我偷偷混在王府去京城的车队里,本来我是要去找我娘亲的”
“可我太小了,走在街上打听,谁都不肯搭理我,唯有他见我可怜,给了我一串糖葫芦,还帮我找了好几日。”
封昭耐心地听完他说话,便问他的好友叫什么名字,若是今年他去京都,可以带他一同去见见他。
封铭认真想了想,“他叫江礼致,我叫他阿礼。”
带着希冀,他渴求地看向了封昭,“真的可以带我去吗?我还想找我娘亲,王府的人说她在京都,我很想见她……”
如果可以,他还想跟她走,他不想待在王府里了,每日吃不饱穿不暖,还要为了一口吃食跟人打架,打得浑身疼。他偷偷攒了些钱,应该养活自己,再不行他也可以出去做工,不会麻烦娘亲的。
封昭摸了摸他的头,从案上拿过一叠桂花糕来给他。封铭眼睛嗖的一下亮了,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整盘,走之前封昭还拿了好几本带图画的书送他。
回到别院后,由于封昭的嘱咐,封铭在别院的日子好过些了。他每日爬上高高的屋檐,托腮看日头东升西落,满心期待等着有一日封昭来接他去京城。
可这一天永远不会来了,封昭死了,再也不会有人带他去。
他也因为之前被封昭关照,在别院被所有人孤立,日子似是比从前还差,全然没有希望日子一眼望不到头,直到那一日永王来到别院,将他带入府中教养。
封铭装得乖训懂事,日夜苦读诗书,勤学苦练武艺,他知道,永王一直都想替封昭报仇,他不过是他带回来的一个棋子,没关系,他也在等着那一日。
如今再翻开那本《世说新语》,封铭忽而看到一旁写的字迹,捏着纸页的手轻颤,在那篇王子猷雪夜访友故事的旁边,封昭昔日的字迹已经沉暗了几分,但清晰可见,写着三个字——江礼致。
许是匆忙写下,末尾的笔锋凌乱了一些。
封铭心间骤然一痛,像是数万根针扎进心房,脑中倏而想起往日封昭低头替他擦拭着伤口,笑意温和,原来他从来没忘记要带他去京都找人。
一室寂静,书房的摆设一切都似昔日封昭还在的时候,恍惚间仿若他还在,笑谈依稀,不过是出一趟远门陪世子妃省亲,很快就会回来。
此时,鬼面无声无息地走进屋内跪下,封铭淡淡地手中的书放回了书架上。
鬼面将这几日准备的事一一告知封铭,还禀报了徐方谨等人近日的动向,听完后,封铭沉思片刻,点头说了声知道。
而后封铭坐在紫檀木雕花圈椅里,屈指在书案上轻扣,“云水山庄,山清水秀,浮岚暖翠,倒是个好地方。”
***
是日风暖气清,徐方谨昨日递了拜帖给河南巡抚朱克忠,第二日便来到了他的府邸。
徐方谨被侍从接引到了屋内,幽幽的沉木香冲散了夏日的沉闷,让人一走进来便觉心神宁静,窗棂旁洒落进来的天光如碎金。
朱克忠虽是巡抚,但没什么官架子,他素日待人和气,还亲自给徐方谨斟茶,“徐大人此次在河南与小郡王为了赈灾鞠躬尽瘁,朱某着实佩服。”
徐方谨饮下一口热茶,醇香四溢,看向朱克忠的眼神多了分钦佩,“朱大人的茶艺不输行家。”而后才道:“此番在河南一应事宜顺利,也要仰赖巡抚大人全力相助,慕怀不胜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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