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方谨认真细致翻过一页来,他知道封竹西说的是近来发生的一件大事。吏科给事中的七十高龄的老母突然身故,需按律丁忧,料理后事。但这不是一场意外,老夫人是在月黑风高的一个晚上被吓死的,一伙盗匪闯入了家中,朝其泼了一盆粪水,又对其言语威胁了一番,而后闻风远遁,不知所踪。
出了这件事后,吏部里人心惶惶,这种不入流的手段阴险但有用,盗匪潜逃不知所踪,而幕后之人逍遥法外,还挤下了吏科给事中。
顾慎之沉着冷静,当即会同五城兵马司和刑部的人查案,又找锦衣卫指挥使宁遥白相助,不过一日这群盗匪就被抓住,牵扯出背后指使的人。
原来是从前与吏科给事中有过节的一个官员,不满其前年升任都察院,又担忧自己会在京察中遭到报复,所以想出了这么个阴损的招数。顾慎之请旨严正发落,以儆效尤。陛下降下处以极刑的旨意,这也让朝野内外知晓圣心所在。
封竹西净手之后又坐了下来,这回他坐到了徐方谨的身旁,将面前编订好的纸册放到了一边,随手拿起了摞成一叠的揭帖来看。
这一看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慕怀,你看,这些个匿名的揭帖里写的事还挺好笑的,什么刑部的哪个主事养了两个外室,被状告不修官体,亦或是哪个照磨从值房里顺了一叠纸带回家中。”
“每次京察都有这些揭帖,诬告诽谤全部都递了过来。有些太离谱的不用看,但有些还是需要细细甄别的。”徐方谨抽出几张纸来摆在封竹西的面前,“你看,这张《□□蓄谋已久疏》,就状告结党营私,毁坏朝纲。”
“还有这个《揭贪臣设谋布毒》,《险臣秽恶昭彰疏》,将私底下的那些阴私之事都揭露了出来。之前有一年京察吏部尚书还请过旨,意思是若是匿名揭帖吏部考评时一律不予采用。但还是止不住这种风气。”
封竹西仔细翻过来看,这些文官写得一手好文章,连告状都写得雍容文雅,末了还要加几句官话,表明自己不同流合污,为国为民的浩然正气。
这让封竹西见识到了不一样的官场,这几日接触到许多访单和考语,他才知为何需要誊抄和甄别,如若据实呈奏御前,有些状告简直不堪入目,文官骂起人来唾沫横飞,洋洋洒洒一长串,让人眼晕目眩。
现在封竹西已经不太能直视一些官员了,一想到状告里还有写哪个官员偷了隔壁的母猪,哪个官员狎妓生子,他就不由得想出这些官员看似衣冠楚楚、正气凌然,实则不修私德的内里来。
话说到这里,封竹西也准备抬笔开始继续誊抄,但他转头的功夫就看到了徐方谨恍神,不禁问他:“慕怀,怎么了,你想到什么事了?”
徐方谨眉心稍拧,抬手将眼前的揭帖叠好放在一旁来,“平章,你还记不记得前几日我们看到关修明一事,师姐查过后发现他欠了赌债,偷了家中的金银首饰去典卖。师父罚他跪了两日,这还是师母拦着,不然师父不会那么轻易放过的。”
无缘无故徐方谨不会说到这一处来,封竹西抿唇,“你是怀疑这背后不会这么简单,或许还有别的隐情。”再联想到这些揭帖和检举的奏疏,他蹙眉顿笔,“会不会有人借此机会来攻讦关大人。”
“子弟私德不修,于师父倒不会有什么大碍,但若是其他事,就不得不防备了。”徐方谨屈指摩挲着指节上未愈的瓷片划痕,“我和师姐再下去查查看。”
封竹西默默点头,瞬间又觉得手里的这些揭帖和状告烫手了,之前当个笑话看,是他与朝中的官员不相熟,若换做他认识的人被诬告和陷害,说不出的寒凉和惶悚就涌了上来。
这样说来,封竹西便多了几分认真,将手中的访单再认真读了一遍。
读过一页来,他余光忽然看到了徐方谨指节上的伤口,不由得想起那日徐方谨失神摔了一件茶具,还不慎划破了手指,只草草包扎之后就陪他去见了封衍,思虑一瞬,那晚的端倪浮上心头来。
“慕怀,那晚在怀王府,你怎么没在殿内等我就先出去了。”
徐方谨的心蓦然定了一下,猝不及防想到了封衍那日的试探,面不改色地翻过一页纸来,“怀王殿下养伤,我终归是外人,不便打扰,同殿下谈论了几句朝事之后就先退出去了。”
这话无懈可击,但封竹西在里间隐隐听到了物件摔打的声响,出来之后又看到了有些凌乱的案台,眼底沉了些异样,但他再抬眼之后就掩去情绪,打趣道:“不说你,就是我在殿内,被四叔考校功课也会手足无措。”
“真是苦了你了。”
徐方谨眼睫轻颤,手心里添了几道指尖的划痕。忽然觉得再在京都里待下去,他怕是会显露更多的痕迹,该回去和简知许想个对策来才是。现在暴露身份还不是时候,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若是出了纰漏,或许就前功尽弃了。
思虑过后,他落笔在纸上的力道重了几分。
***
夜色沉暗,灯火微弱,枝叶随风飘摇,投下斑驳的光影,无人经过的街巷显得分外沉寂。
王慎如在一僻静院落里与徐方谨碰上头,两人对视一眼之后,脚步都放轻了些,观测四周之后,推开了院子的后门,又遣人在外守着。
“慕怀,父亲他将这院落藏得可真严实,我废了许多功夫才顺藤摸瓜找到此地。”王慎如幽幽的眸光落在了灯火沉暗的屋内,话语中意味不明。
徐方谨想起王慎如与王士净父子因此事离心,不由得一叹,“道生,事已至此,总要探个究竟。”
轻叩门扉,屋内在桌前独坐的女子缓缓前来开门,一见到王慎如,她忽而一顿,沉默过几息后,她轻声道:“今晨接到了王公子的信,一直在此等着,两位请进吧。”
王慎如一早便让人送信过来,且让人等候回音,若是女子不想见他们两人,便可回绝。毕竟王士净曾经与此女子有交集,于情于理,他也不能唐突冒犯。
屋外灯光昏暗些,进屋后两人才发现女子白发轻挽,在烛火的照应下显得清雅沉静,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
“老身姓李,王公子,你前来想必是为了王大人的一事,听闻王大人染病离世,节哀。”李夫人拿起炉火里烧着的茶壶,替他们两人倒了杯热茶,茶香淡雅,弥漫期间,让人心神宁静。
王慎如沉下心来,也不绕弯子,单刀直入,问道:“老夫人,晚生的确是为了家父的事前来,冒犯之处还请见谅。晚生想知道您与我父亲是何关系?”
李夫人搁下茶盏来,“我与王大人不过几面之交,并没有什么关系。他是受人所托,给我一个安身之所。王大人光明磊落,清廉正直,绝非苟且之人,莫要因我毁了王大人的清誉。”
心中的猜测终于落了地,王慎如心中骤然悲喜交加,苦痛难抑,却又不得不怨恨多年来一直不肯坦诚相待的王士净,他若是瞒着,想必有不想说的理由。
徐方谨的指节倏而扣紧泛白,显然是想到了王慎如跟他说过的话,哑声问她:“老夫人,那您认识江怀瑾吗?”
李夫人蓦然抬眼看向了徐方谨,“这位公子是……”
“我曾寄住江府,江怀瑾是我敬重的长辈。”
她面前的茶盏突然被她不慎碰倒,眉眼里多了分诧异,瓷片碎地的声响回荡在屋内,让三人纷纷都沉默了下来。
许久,李夫人才收敛了打量的视线,缓声道:“我幼时曾与江大人定过亲,我们住在同一个村落里,两小无猜。可后来乡里遭遇了洪水,天灾无情,从此辗转他地,不得而见。后来我流落到京都里行乞,突然有一日在巷口撞见了江大人,他那时已经飞黄腾达,还娶了平阳郡主,儿女双全。但他还是将我安置在了外头的宅子里,让我有了安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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