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里仍有犹疑,苏梅见轻笑,“慕怀,你别把我想得那么高风亮节,为国为民,我亦有私心,只不过慕怀还是不知道为好,”
苏梅见扶着椅子慢慢站起来,缓步走到楹窗前,“所以慕怀不必为我考虑,只往前走便是,灾民为重,耽误之急是要赈灾。”
“且依我对你的了解,无论你今日来不来,你都还是会这样做,这就是我佩服你的地方,心性坚定,不为外物所扰。但你还是来了,说明你胸有丘壑,苏某平生能与你相交一场,足矣。”
徐方谨亦站起身来,“驸马言重了,慕怀也不过是个俗人。但苏家是苏家,驸马是驸马,若来日有回旋余地,慕怀还是想为驸马争一争。”
苏梅见回头遥遥望他,“有友如此,夫复何求。只是眼下的事要紧,容不得我们再耽搁了。慕怀先回去吧。”
自徐方谨走后,封庭默默从暗房里走了出来,见苏梅见站立于窗前久久不语,声音冷了几分,“我多次笼络徐方谨不得,他倒是对你真心实意。”
“见你二位往来,让本王好生羡慕。我从前只觉得徐方谨手段了得,引得平章多加维护,秦王谈起他亦是叹惋颇多,现在看来,他也有可取之处。只是重情重义,多受芜累,此人做事,断不会为名利所折。”
听他话中的森冷之意,苏梅见不由得蹙眉,“殿下天潢贵胄,麾下仁人志士不计其数,何苦强求慕怀。”
不过话说到这里了,苏梅见还是恭顺地行了个礼,“苏某应承过殿下,会全力相助,还望您看在我的面上,对慕怀多一些宽容和仁慈。殿下来日前途不可限量,当知宽仁是长久之道。”
封庭走上前去扶起了他,笑道:“驸马所言极是。”
笑意不达眼底,但面上的客气半点没少。
***
一晃十多日过去了,这段时日里河南一些府县总算落了些好几日的雨,久旱逢甘霖,赈灾也稳步进行,一时颇有向好之风。
封衍坐在案桌前,听声辨棋,修长的指节将暖玉的白棋落在了棋盘上的一处,不远处的脚步声传来,他神色未动分毫。
“参见怀王殿下。”元先生跪地行礼,听到封衍漫不经心地一句看座之后就坐了下来。
封衍掌心里搁了几颗棋子,清脆的落棋声莫名让人心头一紧。
青染上前为元先生上了一杯茶,热气氤氲间,元先生开了口,“我此次前来,是为了赈灾一事,还望殿下恕我贸然前来的失礼。”
“天下难事,无非为了钱,北境军需粮草,西南苗民叛乱,亦是河南的灾情,总逃不过一个钱字。”
文言,封衍眸光定了几分,淡声道:“说下去。”
“我托我家主人前来,为殿下献一策。殿下应知道陛下此次让驸马随同齐王前来的深意。我家主人手中亦有苏家的罪证和线索可供殿下探查,可帮殿下从中寻到钱银来。”
“我要钱银来作甚?你所说之事都是朝事,自有内阁和百官去操心。”封衍的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任何起伏来。
“苏家富甲一方,累有巨财,若依照陛下之意,未必都能物尽其用。眼下陛下急于修陵寝,常有顾不得的地方。不然殿下今年也不会挪用定王所抄家之财先行解送边境。”
封衍这才转过身来,眼底添了分玩味的笑意,“金知贤往日也和苏家有往来,怎么想起来卸磨杀驴了,是怕苏家的事闹大了惹祸上身吧”
彼此都看到了利益所在,元先生也占不了上风,只呷了一口茶,“我家主子只望殿下能相助一把。”
封衍随意散了一把暖玉棋子在棋篓里,“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那就看你家主子的诚意了。”
元先生随后将带的东西一一呈上,其中几个箱匣还装了几味极珍贵的药,“听闻世子近来身子不舒爽,我家主子特地搜罗了一些珍稀的药材来一并奉上,还望殿下笑纳。”
青染俯身将东西端了过来,查验过一番后走到封衍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等到青染退到一边,封衍才正眼看元先生,声音漠然,“你说你是积玉故友,可本王思来想去,都不曾见过你。”
元先生端直坐来,提到江扶舟,他的眼中一闪而过的恍惚,“殿下自是没有见过我,就连我也不过见过小侯爷三面而已。”
“我初见小侯爷是在朝暮楼,他在老鸨的面前出言维护我,还给了我一瓶伤药。我犹记得小侯爷第二次来,同我说起过他的心事。如今他已逝,念在往日之情,我想让殿下知晓。”
封衍手心把玩着檀木念珠,眸色深沉,幽冷的眸光再看向元先生时多了一分考究。
“他满腹心事,随意走进了朝暮楼,恰逢那日袁故知大人成亲,我正站在高楼上默默相送袁大人的婚车离去。”
江扶舟不知何时走到小元身边,见他满眼是泪,哭得伤心至极,有些手足无措地看他,递给了他一方手帕,“是有人欺负你了吗?”
小元默默垂泪,摇了摇头,哽咽道:“我钟情之人今日成亲,我替他欢欣。”
江扶舟年少时不能理解这么复杂的感情,“可我能察觉到你很伤心。况且你的心上人成亲了,你该难过才是,有什么好欢欣的?”
“公子天人之姿,想必不会有求而不得的时候,而我不过卑贱之身,侥幸得到袁大人的垂怜,却生了别的心思,原是我痴想妄想罢了,说什么钟情的话都算折辱袁大人了。”
此话却说得江扶舟一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不知为何他也难过了起来,想起了封衍书房里那封选妃的奏折,心里就闷闷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是我不会高兴,若是我心上人成亲,我肯定是会非常伤心。”江扶舟闷闷地趴在栏杆上,望向了远处走远的婚车,语气低落。
“公子也有钟情之人了吗?”小元用手帕擦了擦眼泪,水亮莹润的眼睛好奇地看他。
听到这话,江扶舟紧紧抿唇,“可我觉得这一生我都不会与他有别的交集了,我钟情之人他不喜欢我,且他是……他将来也要成婚,会有很多知情知意的人陪在他身边。”
江扶舟自嘲一笑,“许是有一日他成亲,我也同你这般伤怀悲痛,泪流不止。”
小元拍了拍他的肩膀,许是他曾仰慕的人也与他有一样的境况,他也生出些感同身受的难过来,“我早就知道袁大人会成亲,也一直在等着这一天。成了亲,他才能有更好的前程,所以我只是哭一场,并不难过”
这话说得江扶舟稀奇,他认真想了想,“哪怕你不在他身边也欢喜吗?”
小元用力地点了点头,“若是有一日公子能这样释怀,于己也是一种解脱。”
听到那句江扶舟“许是有一日他成亲,我也同你这般伤怀悲痛,泪流不止”,封衍的心间不可遏地涌上痛楚,经年撕裂的伤口未曾痊愈,淋淋的鲜血咕咕流出。
他的积玉,曾经那样地难过,那样地伤怀
杯中的茶冷了,元先生指尖上的薄茧摸索在杯沿,淡淡地笑了,“第三次见小侯爷的时候,他已经变了许多,许是沙场征战几多残酷,将昔日那个少年一刀刀磨练刻骨。他告诉我,他已经想通了,他不求能长相厮守,若是有朝一日殿下成亲,他便一世驻守在北境疆土,一生遥望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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