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打斗声交杂刺耳,棍棒刀剑来往的杂响回荡在耳畔。
他努力克制着起伏不定的胸膛,一颗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耳边鼓噪发痛,一时间只觉得头脑发昏,一想到外头的暗卫和徐方谨,他又满心的着急和担忧,恨不得跑出去再看两眼,但他知道现在出去只会给他们添麻烦。
“啊——”
突然封竹西的一条腿被极重的力道拖出了遮掩的稻草堆,后边失去支撑力,他猛地一下拖行在地,眼前的昏暗消散,乍现天光,他失声尖叫,沙地里滚动的摩擦让他本就受伤的腿脚更疼了。
他奋力想要将自己的腿收回,转身却看到了几个精瘦的人扑了上来,眼神中凶恶和极度饥渴的光不像是在看一个人,像是在盯着桌上的一盘肉,粗粝的手脚攀了上来,死死缠绕着他,将他牢牢锢住,发出滋滋的嘶吼声,似鬼魅扯着长舌从地狱狰狞地爬了过来。
浓稠的血腥感萦绕在几人身上,脏乱的衣裳弥漫着恶臭,差点把封竹西熏死,他猛地咳嗽了几声,风沙迷了眼睛,一阵绝望袭上了心头。
突然横陈的一剑悬空而来,皮肉入骨的声响滚入耳畔,封竹西立刻睁开了眼睛,然后就看到面前两人被一把剑齐齐砍开了脖颈,凶猛的眼珠子瞪大来,滚落的头在地上翻了几圈,温热的血液喷洒在他脖颈。
如此惊恐的一幕把封竹西吓得魂飞魄散,他跌落在地,然后他蹬着脚死命往后退,眼中满是恐惧,突然手指好像抓到了什么,他扭头看过去,发现竟然是一节婴儿的断臂,分肢的手脚染上了灰尘,血液干枯,他骤然惊叫出声。
“慕怀……”
徐方谨刚刚全力那一剑震得手臂在疼,飞溅的血液在眉眼划出一道痕迹,迤丽而浓烈,锋利的眼神似刀锋,渗人的寒光翻落在地下,他站直了身子,抬手将身旁吓傻的封竹西拉了起来,“可有伤到?”
封竹西疯狂摇头,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似噩梦,从小养尊处优,就算是习武也没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断残的肢体横飞,人肉脑浆滚了一地,腥臭的腐恶萦绕在四周,他没忍住,直接扶着树干吐了出来。
“呕~呕~”
封竹西伸手拦住了徐方谨前进的脚步,别开眼又看到了断掉的头颅和端肢,吐得更厉害了,好不容易缓过来,他靠在树干上,心有余悸,腿脚发软,“他们怎么像是发了疯病。”
徐方谨抿唇,眸光幽深,“他们是想吃人。”
封竹西一阵恶寒后怕,浑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声音哆嗦地不成一句,“……什么,你的意思……他们是想吃了我们?”
“十里无鸡鸣,人烟稀少,留下的这些都是靠着吃人勉强活着的,已经失去人性了。刚才我们制止了一个正在啃咬人肉的人,剖肠开肚,里头塞着的是石头和树皮。”
闻言,封竹西跌坐在地,喃喃自语,“人间炼狱……这南阳府的灾情竟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徐方谨利落地收了剑,身后的几个暗卫也围了上来,身上都有几道血迹,让封竹西忍不住再次想了刚才的场景,又扶着徐方谨吐了起来。
“事不宜迟,我们得快些走,入夜之后此地更危险,趁早进城。”
一行人又行了一段路程,路上遇到了一家茶档,停下来歇一会脚,正当封竹西诧异为什么此处会有一个茶档的时候,突然就看见徐方谨跟着几个暗卫走到里间,将后厨的一个精壮大汉五花大绑扔了出来。
油腻的滑脂在他手上涂满,鲜血夹在在指缝里,浑身腥臭,壮汉不死心瞪着徐方谨等人,但很快他就被徐方谨利索一剑抹了脖子,薄薄的利刃划开皮肉筋脉,鲜血喷涌而出,痛苦不过一瞬。
暗卫都惊诧地看了眼徐方谨,据他们所知,徐方谨只是国子监的学生,但杀人的手法却像是刻在骨子里的熟稔,封竹西抖颤,“慕……慕怀,你怎么会……”
徐方谨反手将剑收了回去,轻描淡写地擦了擦指尖上的血,“家道中落的几个月里,杀过几个月猪。”
他们来不及再说上几句,就见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踉踉跄跄地从后头走了出来,他没甚力气,走两步喘上三声,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劫后余生,险些软塌在地上。
苍老的手合十跪拜,连声道,“多谢救命之恩。”
他接着强忍着一口气磕了好几个头,腿脚都走不动道了,哆哆嗦嗦的,“我是被掳过来的,险些成为了他们的盘中餐。”
徐方谨走过去将老人扶了起来,“老先生,这南庆府到底是怎么了?”
老人连连摆手,沙哑着声音,“你们是不是外地来的?快些走吧,不要留在这里了。朝廷不管河南了,这两年接连的干旱,已经死了太多人了。”
“边遭这个几个村落,没剩几个人了,活下的都已经不是人了……起初旱灾的时候还能靠着余粮挺过一阵,后来越来越热,地里全干了,官府救济一阵就没粮了。等啊等,能吃的越来越少,开始的时候还有野草,后来就是石块、土块、树皮,能吃的都吃了,再后来,易子而食,惨绝人寰。”
徐方谨渐渐攥紧了拳头,眼中复杂交错,“如果我没记错,朝廷这些年拨了不少赈灾款和粮食来河南。”
“哪里够呢,就是无底洞,老天爷再这么旱下去,怕是要死更多的人。再说了,赈灾粮哪里能到我们身上。去年陈海潮大人顶着滔天的压力,开仓放粮,百姓感恩戴德,是顶过一阵,可后来……他也被抓走了,带着枷锁,现在也不知音讯。”
听到陈海潮的名字,徐方谨和封竹西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诧异,“您的意思是陈海潮大人是冤枉的?”
“何止是冤枉的,南阳府是河南的粮仓,怎么会在旱灾刚起的时候没有余粮赈灾?百姓苦巴巴等着一场雨,一些粮,若不是陈海潮大人,恐怕更糟糕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南庆府这两年不知死了多少人,省里的那些大人怕事发,都死死捂着这里。”
“这不,我在城里听说钦差都去中阳府了,朝廷是管不到这里了。”
老人泄了气,还是封竹西倒了些水给他饮下才勉强缓了过来,挥了挥手,有气无力道:“你们快些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此地太危险了。”
听到这句,徐方谨也知此地不宜久留,入夜之后指不定还有什么会出来。
他们本想带着老人一同走,但老人扶着椅凳坐了下来,苦笑道:“不用了,就不拖累你们了。我一把年纪了,家里人都死了,我就坐在这里,哪也不去。”
见他面色凄苦,怎么都不肯走,徐方谨叹了口气,也不强求,转头看向了封竹西,“平章,我们快些走吧,早日到景阳县。”
景阳县是南阳府的附郭县,南阳府的治所就在此地。
封竹西不死心,非要看看刚刚徐方谨他们在茶摊的后厨都看到了什么,不过一眼,他瞪直了眼,只见里间挂着的人尸有些已经风干了,砧板上的肉血肉模糊,锅里热气里煮着一滩血水,散发着一阵阵恶臭,腐臭苍蝇四处飞舞,油腻的肪液黄白交泛。
“——砰”
两眼一闭,封竹西顿时昏了过去,还是暗卫眼疾手快,飞快过去将人背了起来,又唤了几声“小郡王。”
徐方谨无奈扶额,只好让人先背着赶几段行程。
灼热的地干裂,目之所及寸草不生,头顶着刺眼的阳光,徐方谨踩过此地,深沉的眸光略过几分幽暗。
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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