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着烧饼聊了几句,正说着兴起的时候,忽然有一阵马蹄声响起,卖烧饼的男子脸色倏而一变,赶忙收起摊子往旁处走去,见徐方谨还站着不动,立刻着急地唤他:“公子,你快些走吧,听到那阵马蹄声了吗?这几日从福建运来的神石是一趟赶着一趟,官府的兵都赶着人,清道不让过。”
“上回可是有个卖伞的大爷来不及躲闪,直接连人带摊都给端了去,这可没处说理去,您吃完了还是快些走吧。”
徐方谨循声看去,果然看到了不远处马声嘶鸣,他侧身过去,站在了一旁,目光灼然,眼见着车马运着石块连成长队穿过了神武大街,尘土飞扬,裹挟着冬日的寒气。
他半眯着眼眸,看着那栏车上用绳子绑得紧实的石块,看着的确有几分稀奇,灰白色纹理似长线嵌在其中,样式不一。他稍一思索,便想到了这是福建上供给陛下修建祭坛的神石,上表称这是天降祥瑞,陛下龙心大悦。
上供神石的举动在朝中暗地里惹来了不少非议,这样的事不稀奇,每个省份这些年或多或少为了恭迎天子,扯出些祥瑞的福兆来。但这事确是卓惟津牵头上表的,他当年耿正廉直,守正不阿,因科举舞弊案被贬到岭南任职,后来到福建履任。
为了这件事,王士净还曾一连写了七封信去责骂这个昔日好友,指斥其阿谀奉承,罔顾民生,福建距京都千里迢迢,沿途车马劳顿,为了几块石头徒耗民力。
且历来官府做面子,苦的全是治下的百姓,开采山石,千里运送,朝廷以坐办的名义剥削平头百姓。他们一路还要被途径的税关盘剥,好不容易到了京里,若没有门路和钱银交付官差,交不了差事,赔得倾家荡产不说,还有可能为此丧命。
这种陋规陋习百年来屡禁不止,只因其中利益牵扯太多,京里最大的揽户头子就是勋爵宗亲,他们把持着门道,从中获利匪浅,在衙门法司里都有人情往来,就算逼死了人也不过训诫赔钱了事。
再入口的烧饼都有些凉了,徐方谨三两口吃掉,正打算走的时候忽而听到几声惊呼,他当即回头看过去,瞳孔猛地一缩,一个穿着厚棉衣的小姑娘与父母走散了,跌跌撞撞地就要往飞驰的车马上撞过去。
沿路微观的百姓都畏惧官府威严,根本不敢上前,慌忙里自己都躲闪不及,面面相觑,一时间马蹄声混杂着哭闹声喊叫声在街上沸腾起来。
奔走的马车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架势,而是不管不顾地往前走,领头的官差冷漠,持鞭驱赶混杂的人群,大声嚷嚷叫唤着。
见状,徐方谨紧拧眉心,顾不得什么了,立刻看准了势头,翻身上前,滚地而去,飞扑过去一把揽抱过那个哭闹不休的小姑娘,他的手护着她的后脑,膝盖坠地碰撞摩擦的时候骤痛,他抬眼就看到了马上要撞上来的飞马,眸色凝住。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只飞箭破空穿透而来,烈烈作响,直直射在了马的身上,驰走的马受到惊吓,立刻抬起前蹄来,嘶鸣的叫声响彻行云,连带着官差从车上扑腾一下狼狈地掉下来的动静,霎时间乱作了一团。
趁着这个时机,徐方谨再侧过腰去,脱身而起,手臂猛地用力,席卷的尘土扑面,他闪神的功夫里,已经稳稳当当地将人挪移到了一旁去,堪堪躲过了马蹄下那致命的一击。
这电光火石的举措,惊得人心惊胆颤,围观的民众议论纷纷,喝彩不已,鼓掌声如雷鸣,交杂着车马凌乱的声响。
“你个兔崽子敢挡官爷的路,真是不要命了,看老子不打死你!”
领头的官差摔了个狗啃泥,怒气冲冲地拿着鞭子走了过来,鼻青脸肿似是讨债的鬼煞,刚一挥鞭打向徐方谨的一瞬,手肘就被猛地擒住,碎石的力道捏得他骨头缝嘎吱的脆响。
官差转过身去,神色愕然看着身形魁梧,面容坚毅的谢将时,他手中鞭子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手臂剧痛无比,像是被砍断了一般,当即求饶道:“痛痛痛……谢将军,我错了,不敢再犯了。”
谢将时面容冷肃,身姿挺拔似劲松,气势凌冽,抬手就将官差整个人如提小鸡仔一样拎了起来,摔在了一旁,冷笑道:“天子脚下,通衢大道,肆意践踏百姓,早就够你死个千百回了。”
官差被甩过后,面色惨白,额上冷汗涔涔直下,不敢再靠近谢将时,在几个属下的搀扶里躲得远远的,身子不住发颤,抖声命人牵着车马快些走。
谢将时桀骜不驯的名声京都里谁人不知,他行伍出身,战功显赫,又是谢道南的幼子,若是惹上了他,可没有好果子吃。
徐方谨默然起身,看着肩宽背阔,背着一把重弓的谢将时,身形不由得一顿,将怀里的孩童交还给了她的父母,受了他们几句谢后才往这边走了过来,拱手作揖,“多谢将军出手相救。”
谢将时半眯着眼,似是在打量着徐方谨,他的目光毫不掩饰其犀利,仿若将人剥皮拆骨,换做旁人早在这样的探查下惊得六神无主,但徐方谨背脊挺直,不卑不亢地和他对视上。
正当徐方谨定身的一刻,谢将时突然揽过了他的肩膀,将他带着就往一旁的街巷走去,语气扬起,自带的熟稔,“我当是谁,原来是徐大人,自从那一日在兵部见过后,一直想找机会同你结识,今日也是有缘,不如一道走走。”
多年未见,谢将时私底下还是这般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徐方谨无语了一瞬,刚才经历那一遭,也不好当众闹出个什么,只好顺着他的步子走去,背过身的一刹那间还不忘给暗卫比了一个手势,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走入宽阔街巷几步,徐方谨突然侧耳感受到掌利如风,扑面而来,他陡然闪过身去,倏然抬臂去抵挡谢将时突如其来的攻势,手腕翻过,他借墙踢过,健步如飞,猛地踩在了谢将时的膝盖上,后空翻去。
“噼啪——”
谢将时出拳迅猛,干净利落,霹雳如紫电,直击徐方谨的肩臂,侧身擦过的耳风阵阵作响,徐方谨握拳肘击的一瞬,气势如虹,不过两三步的功夫,两人已经过了狠厉的几招。
正当徐方谨回档的一瞬,谢将时倏然收回了力道,抱拳道:“徐大人,冒犯了。”
徐方谨心如擂鼓,再看向谢将时的眼神沉了几分,冷下脸来,“谢将军这是做什么?徐某可没有得罪于你。”
“徐大人身手不错,但受过重伤,力道有所减损,若是你全盛之时,可与谢某较量较量,今日是谢某唐突了。”
谢将时直起身来,抬眼望向了不远处的墙壁,眼底闪过几分玩味,“徐大人可以让跟着你的人都退了,我并无恶意。”
听到这话,徐方谨在心底骂了好几句谢将时,这见面就要较量身手的多年未改。他们在北境初见的时候就在营帐外打了一架,气氛胶着凝固,来往数次过了百招,谁都不肯让谁,打到两人脸青鼻肿,先是被主将朱霄臭骂一顿,然后罚去搬运军械,每日多操练两个时辰。
他俩打一开始就不对付,互相都看不过眼,后来更是多有切磋,在几番缠斗里才渐渐熟悉了起来,谢将时这个不着调的脾气让人恨得牙根痒,一言不合两人就打起来。
徐方谨抬手让暗卫都下去,然后抬步离谢将时远了些,淡声道:“谢将军可还有事,如若——”
话音未落,一个行军常见的酒袋就甩了过来,徐方谨抬手接下,只见背对着光的谢将时放肆笑了一声,爽朗洒落,眼中恣肆无忌,“这云火烧可是好酒,我特地带了两坛回京,一坛酒遥祭故友同袍,一坛留着自己喝,若徐大人不嫌弃,这壶酒算做我的赔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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