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福建回到京都,下马车的一瞬,心思深重的江扶舟脚步一软,眼前昏黑,不知不觉便倒了下去,当夜发起高热来。
这一病就是两日,封衍几乎寸步不离,连公务都无瑕理会,生怕他有个好歹,又听他在梦中一直在说些模糊不清的话,便知晓江怀瑾的事他一直搁在心里。
江扶舟默默将头靠在封衍肩上,“我没事,一路奔波,可能是受风了。”
感受到了封衍的不安和忧虑,江扶舟握紧了他的手,安慰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答应你,以后一定好好养自己的身体,不再让你担惊受怕了,我还想要陪你到老。”
封衍低首吻着他温热的眼皮,“积玉,你要说话算话。”
正说着话间,褚逸端着两碗药推门走了进来,看到江扶舟醒过来了,心下一喜,赶忙将药放到一旁的案几上。
褚逸立刻俯身替江扶舟把了脉,再三确定后终于放下心来,“你要是再不醒,载之不知道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封衍没去管褚逸的打趣,而是将案上的药碗拿了过来,江扶舟自己接了过去,用勺子搅了几下,还没入口,浓重的苦涩就钻入了鼻尖,他的捏着勺的手慢慢停了下来,多了些迟疑和恐惧。
褚逸笑眯眯地看着他,“积玉,这药是巫医开的,你还要喝许久,早日适应,喝多了就习惯了。”
江扶舟这才想起巫医说的话,顿时恨不得自己还睡着,不用受此折磨,他眼皮耷拉下来,“有些烫,不如……”
但对上封衍的眼神,想要说的话又说不出口了,毕竟他刚刚才答应过封衍要好好养身体,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眼一闭,心一横,他灌了一口。
酸辛的苦味直蹿天灵盖,一瞬间江扶舟以为自己要被苦死了,险些一口吐出来,整张脸皱在了一起,痛苦不堪,舌头都要被咬掉了,眼角逼出一星眼泪来。
“就不能放点糖吗?”如果不是还剩半碗,他真想扔出去。
封衍亦拿过了一碗汤药来,喝酒一般跟江扶舟的碗碰了一下。
在江扶舟诧异的眼神下他一饮而尽,只听封衍道:“伯明开了补药,我让他在里面放了三倍的黄连。积玉,同甘共苦。”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江扶舟只好捏着鼻子将碗中剩下的药喝完,饮下后直趴在床沿难受地干呕,胃的苦气不住翻滚。
褚逸见他这般,立刻道:“你可别吐出来,不然又得重新喝,这苦就白受了。”
江扶舟狼狈地靠在封衍身上,热出了一身汗,慢慢捻着一个蜜枣放在嘴里,心里全是对未来要喝这个苦药的无尽绝望。
封衍抚过他柔软的乌发,“过些时日,镜台山的桃花就开了,星眠就等着你陪他去。”
江扶舟恹恹地应了一声,喝过药困意袭来,沉重的眼皮有一搭没一搭地垂落。
“砰——”
门突然被重重推开,封竹西急匆匆走了进来,沉声道:“四叔,齐王府的人有了动静,祭坛处也传来了异动。”
江扶舟当即坐起身来,微微蹙眉,“我们不知道哪一日才是他算的日子。”
“事不宜迟,我们尽快过去。”
封衍的脸色冷了几分,江扶舟这才刚刚醒来,他不想让他这个时候出去冒险,但依着他的性子,是绝对不肯罢休的。
褚逸也知道眼下的情形,他叹了口气,“我一并去,出了什么事也好照应着。”
议过事后,封衍让江扶舟先行睡一会,等备好行装和车马之后再唤他起来,他起身走出殿外,朝着书房走去。
灯火昏暗处,游道长廊里,这几日察觉到有事发生的苏学勤在拐角处看着封衍远去的背影,默默转过身去,心中多了几分思量。
***
宫墙巍峨,石像路神道庄严肃穆,依次排列着狮子、獬豸、象和麒麟等石像,对坐而立,夹道相迎,兽石由整块石料雕凿而成,线条流畅圆润,气度恢弘磅礴。
祭坛由艾叶青石和汉白玉雕成,外方内圆,三层重阶,拾步而上,可眺望天地阔远,星河浩渺,站立在中心,极目远望,能看到宝顶外条石砌构的城墙和重檐九脊的明楼。
已入了夜,远处的神楼宫灯星火簇起,礼部官员正在跟在封庭身后,亦步亦趋,同他细心讲解祭祀的典章制度和斋戒的事宜。
封庭漫不经心地听着,这些典章早在来祭坛前他就明晰,眼下不过是寻个机会来此地走走罢了,等礼部的官员说到口干舌燥,他稍抬手,“有劳周大人,诸事纷繁,不若明日再详谈。”
读懂封庭的逐客令,周大人忙不迭俯身行礼告退,两股战战,背脊汗湿了一片,谁都没想到一个没人看好的皇子在两年内异军突起,独得圣心,大刀阔斧,秦王都败下阵来。
封庭登临高台,长风飒爽,衣袂飘然,添了几分慨然的意气,肺腑里沉郁的闷气得以渐渐散去。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熟悉的轮车滚动声传来,封庭才回过神来,看向被推上祭坛的江怀瑾,他缓步走过去,接替他身后之人,“先生。”
旷野寂静无声,江怀瑾目光放远来,看向了蛰伏在黑夜里的远山,重门巍峨,宫墙雄峻壮阔,霎时间失了神。
他膝上盖着一条长毯,遮住了萎缩无力的腿,封庭缓步走到了他面前,俯身蹲下,担忧地看着他,“先生,此地风大,不如白日我再推你来……”
“子渊。”
封庭蓦然愣住,江池新字子渊,他已经许久没有听到江怀瑾这样唤他了,夜色昏暗,灯火幽幽,他心间陡然生出了些惶惧来。
“还是没查到你生母吗?这事怪我,做戏也不做全套。”
犹如平地惊雷,封庭瞳孔骤然收缩,一种诡谲的猜测从心底油然而生,他脸色霎然惨白,身躯僵硬着跌坐在冰冷的坛石上。
“什么……”
江怀瑾眼中蕴着沉潜的疯癫,看着封庭脸上挣扎怀疑的痛苦,他轻笑,“本以为你会有些长进,没想到还是这般蠢笨。这些年有无数的机会给你,你都不敢去查。是怕午夜梦回之际,平阳来找你索命吗?”
“不愧是封恒的亲生子,子弑生母,天诛地灭。”
封庭难以置信地抬眼看端坐的江怀瑾,蜷缩着的手指像是冻断了,再不能动弹。
良久,他才从噩梦中乍醒,声音撕裂低吼:“不可能……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骗我。”
江怀瑾悲悯地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不过几息之间,他从怀中拿出了一把匕首扔在了地上,清脆的一声响。
“是非因果,皆是过错,我现在给你个机会,拿着它,杀了我。”
封庭爬跪在地上的身影一动不动,如注入沸水滚热,整个人痛苦不堪,心神仿若被剥离开来,劈成好几半,“……你一定是在骗我,骗我,明明……明明就差一步了。”
江怀瑾没再看他,而是望向了不远处,声音散漫淡漠,“积玉,不如出来一叙。”
闻言,封庭脖颈涨的通红,目眦欲裂,脚步声传来,只见江扶舟和封衍走了出来,看向他的目光复杂交错。
只一瞬,他几欲疯癫,蜷缩着冰冷的身躯,神昏意乱,狂笑不止,两行清泪倏然落下,哀声凄厉,“原来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是我蠢笨不堪……我以为你终于选了我一次……哪怕只有一次……”
他乍然想起了建宁帝,无声无息的眼神里,似是看向旁人,压抑的绝望崩裂开来,“你们都念着他……看我一步步得意地走向高处,自以为胜券在握,是不是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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