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金不管不顾地埋头吃着,亲昵地蹭着他的衣裳。
“嘎吱——”
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棉衣的庄稼汉子大步走了进来,一看到徐方谨还觉得惊奇,“我说天寒地冻地,它怎么往这来,原来这有人在。这屋子都破落多久了,早就没人住了。你若是没地去,可以上我那喝口热酒。”
徐方谨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稻草和灰尘,“多谢大哥,喝酒就不必了,过两日我就该走了,不牢您费心。”
庄稼汉子笑着将乌金牵了出来,见它依依不舍地看着徐方谨,又喂了个豆饼给它,“我看你穿着也讲究,此地入夜后太冷了,前几日还落雪,不如早些走吧,免得得了风寒。”
“你可往山里去,寻个地歇息。不过镜台山上的菩提庙正在做法事,听说是小侯爷的亲眷故去了,怀王殿下正命人操持祭事。”
听到这话,徐方谨眸色暗淡了些,眼睫轻颤,礼貌地道了声谢,又俯身摸了摸乌金圆圆的脑袋。
“要我说怀王殿下还真是不忘旧情,听闻他要用血写祭文悼念小侯爷,这……”
话音未落,他突然被徐方谨倏而看过来的冷冽眼神镇住,不由得口吃道:“怎怎怎么……”
“你刚刚说什么?”
庄稼汉子不解地挠头,“我说怀王殿下他要……”
这次他连话都没说完,只见徐方谨飞快的身影冲了出去,远处马声嘶鸣,踪迹远遁,犹如星驰电走,只余一道利落的残影。
此时庄稼汉子才褪去了憨厚老实的表情,神色严肃,将腰带上挂着的肉条喂了一个给乌金吃,“乖乖,你立功了,不愧我喂了你那么多天。”
再望去不见踪影的徐方谨,心中的担忧多了几分,长叹了一口气。
***
肃杀寂冷的堂屋之中,封衍端坐在塌上,他垂眸静思,周身沉敛的威严如山雨欲来,掌中滚动的佛珠一颗一颗拨过,钝响沉闷,仿若砸在人心上的碎石。
一旁的案几上放了纸笔,卷起的边角沙沙作响,交槅楹窗支起一角,映出竹叶的萧疏长影。
封衍随手将佛珠搁在一旁,案上盛放着青瓷冰纹盖碗,剔透晶莹,他清冽的眸光凝住,拔出匕首来,寒光刺目,清晰地照出了他半边面容。
刺骨的寒凉浸入皮骨,割开血肉的撕裂声伴随着滴入碗里的鲜血在空寂的屋内听得分明,血腥味被香炉里燃着的檀木香掩去。
屋外的护卫整肃地站立,肃穆森严,青越和青染分立两侧,静听北风呼啸,卷起落地的枯枝败叶,萧索之气顿生。
徐方谨赶来的时候,已经是衣裳凌乱翻飞,他大喘着气,擦过额头上的细汗,快步上前,“慕怀求见殿下。”
未等青染通禀,他猛地撞开了房舍的门,不管不顾地冲进去,掀过素色珠帘,神色惊惶,抬眼就看到了封衍抬笔落在纸上的血痕,他一袭月白色衣袍,手腕上的伤痕触目惊心,血迹斑驳。
他身躯轻颤,双拳攥紧,浑身的血液仿若都在此刻凝固了,声音无比嘶哑,“斯人已逝,殿下何苦伤身。”
未有回音,唯有寺内的钟声回荡,几步之遥,如隔天堑。
徐方谨双眼通红,愤然去夺封衍手中的笔,还未触及到笔墨,突然被他抓住手腕,只听他声如死水,“本王前日在镜台山上开棺动土,五年了,竟是一座空棺。”
如平地惊雷,徐方谨怔然看他,双目对视下看到他眼中沉潜的哀默和悲痛,一时他的喉腔像是烧了火红的炭火,焦躁干涩,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嘶——”
封衍毫不犹豫地再是一刀划过了手臂,刺眼的鲜血落在了碗中。
徐方谨骤然心痛,血痕乍然,他不顾一切地去夺他手中的刀,泣声嘶吼道:“不要,你不要命了吗?”
封衍倏而将他死死揽入怀中,任由他用白布替他绑着伤口,禁锢的力道像是要揉进骨血里,哀哀唤他,“江扶舟,五年了,你可有半分念着我。”
染血的刀滚落在地上,纸笔飘然翻飞。
徐方谨被压在床榻之上,手腕上沾染了血迹,他肺腑里忍着沉重的郁气,怒吼道:“你是不是疯了!”
突然他的双眼被温热的手心盖住,唇齿间的热意覆上,齿关被撬开,呼吸掠夺间,几欲喘不过气来,他挣扎着推搡封衍刚硬的胸膛,闷重的拳头砸在他肩上,衣襟凌乱,湿热的眼泪贴在面上,滚烫灼烧了理智。
得以喘息的一刹那间,徐方谨紧紧抿唇,忽而一巴掌甩在了他脸上,沸腾的怒意止不住喷涌而出,“你混蛋,真不要命了是不是?”
他狠力揪着封衍的衣襟,身躯颤动,眼底的酸楚和哀痛几近溢出来,咬牙切齿,“让郎中来看伤。”
“——嚓”
封衍遽而向他后颈点去,徐方谨乍然软了身子,倒在他怀中,他将人揽抱起来,不肯松开半分,静靠在墙上,发红的双目看了他一遍又一遍。
褚逸麻木着走进来,见到屋内狼藉一片,早知封衍得知江扶舟活着的消息后就疯魔了,五年来的痛苦和折磨都化作了此刻的狂风骤雨。
“你这是何必呢?人找到了皆大欢喜,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封衍掀起眼帘,眸光深邃,“我宁愿他恨我怨我骂我,自从江沅芷走后,他几日未合眼了,骤闻噩耗,他受不住。”
闻言,褚逸不知该说什么,目光落在被他护在怀中的徐方谨身上,摇头叹息。
褚逸上前来替他包扎伤口,所幸他还有分寸,伤口都不深,就是看着可怖。但他面色冷凝严肃,斥道:“封衍,我再说一遍,若再有这种事,不用你动手,我直接药死你得了。”
封衍将徐方谨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里,继而十指紧扣,难得显出了些许的愧色,“抱歉,日后不会了。”
“我还要陪他百年。”
第86章
昨夜落雪飘蒙, 飞檐斗拱挂着雾凇,剔透晶莹,描摹一道道疏淡的白边,朱廊黛瓦素裹银装, 天地间寂然一片。
松柏负雪, 虬劲的枝干衍生至旷远的天际, 日光的淡影摹刻在三交六椀棂花窗上,似绢白的布上染了几点墨痕。
仿若这一觉睡了许久,徐方谨裹在锦被里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乌木鎏金宝象缠枝床的素白色纱帐,眼睫轻颤, 咬破的唇瓣上清凉, 似是涂抹了薄薄的一层药膏。
一阵混沌感袭上了心头, 许久,迷茫的记忆渐渐回笼, 徐方谨猛地坐起了身,却听到玎珰碰击的声响, 手腕上冰冷的链条与床沿相碰,他不可置信地顺着目光看去,竟是一条长链相连。
下意识去摸藏在身上的匕首,但什么都找到,莫大的惊慌感萦绕在心上, 他蓦然走下了床, 发现这长链铐在床上,长度足以让他在房中走动。
嘎吱一声门突然开了,青染送来了洗漱的用具,见徐方谨一人茫茫然站在屋内, 不禁一惊,快步走到衣桁处取了鹤氅来给他披上,又嘱咐侍女将银丝炭烧得旺一些。
“给我解开。”
徐方谨抬手拦下了青染递来的鹤氅,看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干哑,“青染,给我解开。”
青染别过头去,鼓了两声掌让人下去,直到殿内只剩他们两人,他才硬着头皮道:“徐……小侯爷,你就别为难属下了。今日有紧急军务,殿下天不亮就去了兵部。”
徐方谨年少顽劣的时候也被封衍用铁链铐着不让出门,但那都是在书房里拘着他写字,让他修身养性,什么时候都沦落到拷在床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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