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疯半癫着苦痛中,封庭的眼前突然出现了平阳郡主的身影,她向来肃冷严厉,幼时事事都要管束着他们,唯有久卧床榻,濒死之前,三尺白绫里,她望向他的眼神那样哀默和悲凉。
江扶舟攥紧了双拳,尚在发热的身躯轻颤,嘴唇微动,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突然,他瞳孔骤然放大来。
“不要——”
“——嘶”
锋刃割过脆弱的皮囊,鲜血霎时间喷涌而出,汩汩流下,封庭用江怀瑾的匕首捅入了自己的脖颈,断续的声音如裂帛撕开,“我这一生……像是……笑话……”
江扶舟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颤抖的手触上封庭脖颈鲜红温热的血液,双眼通红,“哥……”
封庭再也抬不起手来,他眼底倒映着江扶舟的身影,唇齿间鲜红一片,“……积玉”
风过无声,断了生息。
江扶舟呆愣着坐在原地,衣袍上渐渐染红了,“江怀瑾,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突然,像是察觉了什么,封衍猛地上前去将江扶舟一把揽住,飞身往台阶下跑去,轰隆的鸣响骤然传来,地动山摇,如天雷惊破人间。
火光猛然在祭坛的圆心中燃起,居在其中的江怀瑾面色不改,他仰头看向遥远的天际,祈求道:“以人为血祭,若上苍怜我一生颠沛流离,萍飘蓬转,让我魂归故里。”
忽然,重重火光里,一个声音嘶吼了出来——
“江怀瑾,你回不去的。”
苏学勤惊魂丧魄,他两腿战栗,强忍着恐惧和悲痛,“你能记起你父母叫什么吗,家又在哪里?”
“是不是根本想不起来,因为从来就不存在。”
“你不过是我书中里的一个人物,你十七岁高考结束之后穿越过来,科考及第,你和此方天地共生。”
江怀瑾蓦然抬头看向了苏学勤,猛地扑倒在地,轮车失了方向,朝着下方滚落而去,淹没在橘色的火焰里。
“你说什么……”
江怀瑾用上半身努力往前爬,面容在火中模糊,他拼命挣扎,努力去回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苏学勤所说的他的父母名字和长相,霎那间头疼欲裂,荒谬的思绪杂乱无章。
“……我也是纸片人?”
苏学勤哪里知道真实的世界可怕到连纹路都清晰可见,那有什么爽文人生,目之所及皆是刀俎鱼肉,饿殍遍野,生灵涂炭。
残存的信仰被击溃,江怀瑾面目狰狞,失去知觉的下半身被他拖着走。
痛苦挣扎里,他泪流满面,忽而问:“在你的书里,我是什么结局?”
苏学勤心怀不忍,低垂着眼,片刻,才道:“位极人臣,子孙满堂。”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江怀瑾捧腹狂笑,几近癫狂,他放弃了挣扎,莫大的荒谬击垮了他,恍惚间他似是听到耳畔无数哭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江怀瑾勉力支起上半身,寂冷的眸光遥遥落在了江扶舟和封衍身上,他的声音穿透过熊熊的烈火——
“扶舟,你以为你选了圣主贤君就能江山永固,天下太平了吗?人人代代无穷己,江月年年只相似。两代?十代?这昭昭日月的终会走向腐朽。剥掉这盛世的皮囊,九州百姓如蝼蚁,兴亡皆苦。”
封衍死死将挣扎的江扶舟禁锢住,抬手挡住了他的眼睛,滚热的眼泪落在掌心里,他低声呜咽。
江怀瑾倏然扑进了火光里,很快就被大火舔舐吞没。
***
京郊祭坛崩塌失火可谓是一桩迷案,此闻一出,街头巷尾都在议论,人心惶惶,齐王死在了乱石中,相传是遭到了天罚,当夜轰隆似雷鸣,震天动地,响彻云霄,
更有人借此讥讽大魏国祚衰微,沸腾的舆论汹涌而来,几日后,明堂高坐的建宁帝下了罪己诏,内阁与百官齐跪拜于宫门外请罪。
寝殿内,内侍出入皆小心翼翼,生怕发出半点声响来惊动里殿浅眠的建宁帝。
入夜后乍暖还寒,白毡纹菱花窗沿渗进些冷气来,髹朱漆有束腰方桌上的霁蓝釉胆瓶在宫灯下晕着一层柔软的光来。
自祭坛崩塌,流言蜚语后,建宁帝的病一日重过一日,十眠九坐,寝不安席,有日薄西山之象,朝臣上表他拒之不见。
秋易水端了盥洗盆轻声走进来,搁在鎏金木盆架上时发出哐啷的响声,床榻之内的建宁帝倏然睁开了眼眸,“易水。”
闻言,秋易水低首恭敬走到了床沿,将建宁帝扶了起来。
建宁帝强撑着身子坐起,鬓发花白,握着拳重重咳嗽了两声,声音飘远,“这些时日,你在想什么?”
秋易水的身躯蓦然定住来,他抬头看向了积威深重的帝王,他虽年迈体衰,但一双锋利的鹰眸还是能让人心头一震。
“朕没几日好活,从来没想过,身边人想要什么。铁林,鹤卿一个个都走了,你跟过他们,这才留在朕身边。”
听到这话,一直谦和有礼的秋易水脸色淡了些,他脊背挺直,“王铁林死之前曾托付宁遥清保我一世平安,可宁遥清知道,我入宫来,从来都没打算活着出去。”
建宁帝的眸光凝滞一瞬,眼底的思绪明暗交错,“你想要什么?”
秋易水掸了掸衣袖上的轻灰,漫不经心道:“王铁林不过是宣悯太子身边的一条狗,背信弃义,死有余辜,他凭何颜面见我父亲。”
“易水或许该唤陛下一声皇叔父。”
建宁帝不过一息间就依着年岁想起了宣悯太子的幼子封霄,肺腑间的郁气骤然腾升了上来,衰颓的身体让他难以坐立,只能用力抓住床沿,额上青筋暴起。
“你怎么会……”
“许是苍天有眼,让我苟命存活了下来,而我的父母兄弟皆遭屠戮。”
秋易水知道建宁帝早就将宣悯太子全家斩草除根,若非得太子党暗中死保,他难逃毒手。太和帝晚年缠绵病榻之际,思及发疯病自缢的封岭,这才许了宣悯太子的封号,准他入皇陵。
“万物相生相克,陛下旧疾难愈,危若朝露,您身边许多人都逃不开干系,当真是可悲可笑。您自以为玩弄他人于股掌之中,最后也沦落至此,膝下子息单薄。”
话语间一道寒光乍然显现,秋易水手中紧握着一把匕首,猛地扑了上去,一刀狠狠扎在了建宁帝身上,但被他拼尽全身力气躲偏了半步,侧移过一瞬。
“咻——”
宫门霍然大开,一把匕首破空而来,直直插入了秋易水拿着匕首的右肩,惊痛之间,秋易水遽而跪倒在地,滚落下了台阶,身上鲜血淋漓。
浓重的夜色里,江扶舟突然破门而入,他眉头紧锁,目光冷冽,脚步动作极快,飞身过去,当即把秋易水压制了下来。
秋易水忽然抬头,却是看向殿门外身后紧跟着而来的封衍,一瞬之间,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他俯身狂笑出声,面目狰狞可怖。
“陛下,你何其可悲可恨。”
江扶舟不解其意,倏然望向了封衍,见他面色平淡如常,心陡然一空跳,继而重重沉下。
他立刻侧过看向宽大的床榻,才发现建宁帝已然昏死了过去,刺眼的伤口鲜血直流,御床上濡湿一片。
***
宫殿外,得知消息的内阁领着朝臣身着官服齐齐跪在了殿外,战战兢兢,都在等内殿的消息传来。
适才得见过建宁帝的内阁官员面色冷凝,心如擂鼓,眼神落在了前头跪着的封竹西。
内殿,御医替建宁帝处理好了伤口,他额头上冷汗直冒,花白的胡须黏在了一起,战战兢兢地站定在了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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