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竹西见简知许醒来, 默默起身替他倒了一盏热茶递了过去, 热气缭绕间,他声音清淡,“不碍事,四叔和积玉眼下不在京都, 我得替他们守着。”
他紧接着拿出了今早刚刚送来的信折,铺平放在案上,“如我们所料,秦王被弹劾了。”
简知许立刻坐直身子来,将茶盏搁在了案几上,眉心紧拧,立刻接过了那封信函来看,“这些时日,齐王动静不小。”
过了年节,各衙门都开府了,但摇摆的风波渐渐滋生。陛下抱恙日久,官场之中人人头上都悬着一把剑,眼见齐王日渐势大,暗中投靠献好的人络绎不绝,而此前在科举舞弊案中遭到训斥的秦王解了禁,也出来游走活动,一时这风向飘忽不定。
但最先被拿来开刀的是庄王,他入宫拜见生母贤妃,却醉酒之后欺辱了宫中的嫔妃,而后又有御史弹劾,两年前醉云楼奶娘案中,庄王欺杀奶娘后百般遮掩,最后让戏班子带尸身出宫去掩埋,此事引发了朝野的喧闹,不过一日,陛下下令庄王囚禁宗人府,候旨待审。
朝中洞察世事之人能看出里头潜藏着的杀气,山雨欲来风满楼,更多的人是在观望。
封竹西静静饮了一口热茶,“齐王将科举舞弊案的事情又重新掀了出来,刀锋直指秦王。但眼下圣心难测。”
当科举舞弊案是他和江扶舟经手的,自然知道秦王也陷在了里头,但王铁林死后,陛下只是幽禁了秦王半年,并无指明罪责。如今关乎到储位之争,若论来历,秦王自是比齐王出身正统。
简知许思及宫中的消息,握着杯壁的指节不由得重了几分,缓声道:“鹤卿被关了许久,我怀疑……”
封竹西蓦然抬起头来,霎时间就读懂了他未言明的意思,自打腊月起,宁遥清对外抱病,一切权责由几个司礼监秉笔担着,如今过了年节了,仍不见踪迹。而前日,长公主远赴北境,陛下又命锦衣卫指挥使宁遥白护送。
“陛下或许是知道积玉还尚在人世了。”
简知许正是这个忧虑,但陛下的病究竟到了什么地步,他们难以窥测度量,又失了宁遥清这个眼睛,也就是说,圣心不明,他们只能先做好万全的准备。
封竹西就是拿捏不定建宁帝的心思,眼看着他属意齐王,又让他一月后替天子郊祭,但陛下并没有给齐王能自保的实权,故而他觉得迷雾重重,总有些猜不透。
“嘎吱——”
门突然打开了,沈修竹快步走了进来,对上两人齐齐看过来的目光,沉声道:“平章,宫中传旨让你入宫给陛下侍疾。”
封竹西霍然其身,立刻几步上前,由着沈修竹替他披上鹤氅,他垂下眼睑,低声唤道:“先生。”
沈修竹拍了拍他的肩膀,缓声道:“齐王也被宣进了宫,若是遇到了,坦坦荡荡便是,他近来风波正盛,你在暗处需得小心谨慎。”
“是。”
等送封竹西出了门,沈修竹才回过神来,缓缓坐了下来,接过身旁简知许新沏的一杯热茶,打了个哈欠,面容倦怠,“可累死我了。”
简知许淡淡扫他一眼,“你沈家要出帝师,平步青云,这就嫌累了?”
沈修竹用茶撇去浮沫,“若论功绩,积玉才是不得了,不过而立之年,便能做三朝元老,天子近臣,可谓声势烜赫。”
插科打诨了几句后,沈修竹说起了正事,“齐王最近异动频繁,我们的人得多留意。”
简知许深远的目光看向了窗外,声音清冷,“你说,如果陛下知道积玉尚在人世,他会做什么?”
沈修竹怔楞了一下,眉头紧锁,“圣心莫测。”
***
巍巍宫殿楼宇伫立,沿路宫道敞亮,黛瓦朱墙,飞檐长廊里,封竹西随着宣旨的内侍走向了陛下的寝宫。
金丝楠木宫门紧紧合死,烧着的地龙熏得一殿轻暖,封竹西解下了厚重的鹤氅,抬眼却见是秋易水亲自上前来替他接过衣裳,不由得一顿。
“殿下这边请,陛下正在等着您。”
错金螭兽香炉的幽幽的檀香掩去了药气,偶听两声咳嗽从床榻处传来,封竹西垂首恭敬地步入内殿,站定后就跪下叩首,行了一个大礼。
建宁帝浑浊的目光越过了紫檀木边座百宝嵌花卉图屏风,看向了跪着的封竹西,眼中神色不明,许久,才道:“平章,你过来。”
封竹西缓缓起身,绕过了屏风,坐在了秋易水早就命人搬好的椅凳上,抬手接过了宋石岩端来的药碗,用汤勺搅过几下之后双手呈递给了建宁帝。
见他沉稳乖巧,建宁帝难得生出些温情来,“朕都快要认不出你了,你幼时成天跟在积玉身后到处跑,没个正形,得亏有他护着你。如今在朝堂上,你稳健持重,做起事来有模有样的。”
喝过药后,建宁帝重咳了几声,肺腑起伏不定,涨红了脸封竹西眼底满是担忧,“皇爷爷……”
“你父亲是朕的长子,朕昔日寄予厚望,不料他战死沙场,甚为憾事。他在天之灵,看到你现在这样,也会感到欣慰。”建宁帝宽厚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建宁帝命人拿来一个箱匣,将里头的玉佩拿了出来,放在了他手上,“这是你父亲的印信,今日我便交还给你,不要怨你母妃,她生性刚烈,守着端王府也不容易。”
封竹西有一阵恍惚,端王对他来说太过陌生,自打他记事起,端王就已经为国捐躯了,而端王妃,不待见他,至今已有十多年未见了。如今再接触到亲生父亲的信物,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从心底里蔓延而出。
捏紧了手心的玉佩,封竹西点了点头,“平章明白。”
再叙过几句话,建宁帝便心神疲惫了,他近来少眠忧思重,对着庞杂的朝事已是有心无力,听到宋石岩在耳边轻声道了句齐王请见,他的眸光稍凝过一瞬。
“易水,送延平郡王出去。”
封竹西沉默着走出了寝殿,在殿外和封庭有一个照面,他拱手行礼,“齐王叔。”
封庭脚步微顿,微不可察的目光扫过了典则俊雅的封竹西,应了一声之后就抬步走进了殿内。
封竹西却没走,他站定在重阶之上,遥望眼前幽深的朱墙,“秋公公,我幼时得宁先生教诲,不知他现在可好?”
秋易水低垂眼眸,“先生抱病已有些时日了,忧劳成疾,”
听到这话,封竹西衣袖中的手倏然攥紧了,他掩下眼底沉潜的思绪,“有劳秋公公多照料宁先生了。”
***
春草繁盛,绿野悠悠,恬静安宁的村落里,甩着尾巴的耕牛缓慢行走,长风吹过,草叶沙沙作响。
江扶舟正躺在丰茂的草丛里晒太阳,暖洋洋的日光撒在了他身上,为他周身打上一层柔和的光,他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见封衍也坐了下来,就软骨头似地靠在了他身上。
“四哥,这里倒是有几分世外桃源模样。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不过来这个小岛几日,江扶舟就能感受到这个安静和和乐,邻里和谐,初来时村里就有小草屋住,又分了耕牛和鸡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好不惬意,远离了俗世的纷扰,适合作为隐居之地。
不远处他还能看到小七正在田里辛勤劳作,而坐在轮车上的萧文则用巾布替他擦了擦汗,随后递上了水壶。
江扶舟吹了一声口哨,小七看过来后,瞪了他一眼,随后往前将萧文的轮车推远了些,低头悄悄跟他说话。
封衍无奈看他使坏,伸手在他脸上捏了捏,“还不快起来,那个神医外出问诊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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