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最欢乐的便是封竹西,他像是水中的游鱼,闹腾得欢,到处敬酒,眼看着越喝越多,眼神都要迷糊了,徐方谨只好倒了杯茶给他,让他少喝点。
封竹西坐下,有些亲昵地靠在了徐方谨的身旁,十五六岁的少年不会掩藏自己的心思,他抿了抿唇,没拿徐方谨递来的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打了一个酒嗝,喃喃道:“慕怀,你说他知道我现在十六岁了吗?”
封竹西没说这个他是谁,但徐方谨知道他说的是江扶舟。
徐方谨轻声道:“他知道。”
封竹西将空了酒杯拿在手里把玩,神情有些落寞,说话也没了章法,“那他还记得我吗?人说转世轮回,他现在已经五岁了吧,我也祝他生辰快乐。”
“只是他能不能……能不能入我的梦里来,我有点想他了。”
“五岁了,我可以带他去跑马、游湖、逛庙会,把他当年带我去过的地方也带他去一遍。”
他自嘲一笑,“他再不让我梦见他,我都要快忘了他长什么样了。”
徐方谨的眼眶刹那间便红了,然后忙低下头去,趁着没人看见眨掉眼中的湿润,语调艰涩哑然:“会的,他一定也会想你。”
“慕怀…你也来喝酒。”封竹西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了,自顾自拿起酒壶来想要再倒酒。
饮酒过多伤身,徐方谨按住了他的手,“平章,你不能再——”
“——嗖”
此时突然一只飞箭射入了封竹西面前的桌案上,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慌乱尖叫了起来,纷纷起身,顿时院内乱成了一片。
“小心!”
徐方谨瞳孔猛缩,眼看着第二只羽箭穿风而来,他丝毫有没有犹豫,一把扯过醉熏熏的封竹西,飞身就上前去用肩臂挡住了那极重的一箭。
这一箭直穿肩骨,徐方谨闷哼一声,然后快速往飞箭来的方向看过去,但一瞬间失血让他骤然眼前便有些模糊了,他扣紧掌心,让自己冷静下来。
“慕怀!”封竹西瞬间便被吓醒了,但酒劲还在,他没办法很稳地起身,只能着急地唤他,“慕怀!你有没有事?府医!快让府医过来!”
怀王府带来的人训练有素,很快在封衍的指示下控制住了场面。
褚逸本来是来吃酒的,没想到遇上这等变故,得到封衍的吩咐后便立刻起身过来,厉声道:“小郡王,莫动他。”
没想到是中箭的徐方谨不安分,他拼命挣扎着上前,凑到封竹西耳边用气音说了句——
“是锦衣卫。”
然后便攥着封竹西的衣袖昏死了过去。
封竹西有些怔楞,似是完全没消化掉这么大的消息,但他最着急的是徐方谨的伤势,于是他也不管是谁刺杀的了,忙起身跟褚逸一同转移徐方谨进内室。
外头的事情便交给了封衍处置。
“你放心去,这里有我。”
封衍对封竹西嘱咐了一句,不由得看了眼昏迷着的徐方谨,虽看不真切,但不知为何,心间竟有些震颤,一种不宁的情绪在胸腔里蔓延,他勉强压了下去,将之归咎为封竹西险些出了事。
兹事体大,封竹西猛地想起了徐方谨说的话,于是他快步上前去,在封衍耳边说了徐方谨刚才说的话。
闻言,封衍眉心紧拧,再落在徐方谨身上的神色便多了分探究和意外。
“知道了,你且去。”
***
像是做了一场混沌的大梦,梦中光怪陆离,往事纷飞,拼不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江扶舟记得初见封竹西的时候他才五六岁,端王府里死气沉沉的,自从端王战死后,端王妃便变得性情古怪,不喜旁人打搅,遣散了大部分的奴仆,留下的都是一些老翁老妪,日子一久,王府便寥落冷清,甚少人往来。
他闲着无聊,到处兜兜转转,偶然路过了一间柴房,听到些声响,走进去看,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找到了一个小孩,他瘦瘦小小的,浑身没有几两肉,缩在一个角落里。
眼睛里全然没有光亮,只有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死气。
起初封竹西十分警惕,将闯入的江扶舟视作无物,也不管他是哪里来,只冷言冷语劝他不要再来了,会有人把他抓走的。
可江扶舟实在好奇,他所见过的锦衣华服的小孩个个趾高气昂,顽皮嚣张,没想到还有封竹西这种没有半点稚气的孩童,防备心极重,甚至连姓名都不肯吐露半分。
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江扶舟日日陪伴才稍稍打开了封竹西的心扉。
两人一人一半桂花糕,坐在椅凳上默默吃着。四周寂静得可怕,江扶舟想不到封竹西在这里呆了两年,偶尔走出去也是见见人,最可怕的是他是自愿进来的,没有任何人逼迫。
“这里好玩吗?为什么你自己要进来?”
封竹西低下了头,露出了几分难过,“我其实也不喜欢这里,但我惹母妃不高兴了,她不想见我,我来这她才能高兴些。”
江扶舟只觉得匪夷所思,满脸惊诧,“是你亲娘吗?”
见封竹西点头,他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这是人家家里的事,但他还是想说,“你不用因为他人的期许活着。哪怕他是你的爹娘,你生下来之后你就是一个人了,可以吃喝玩乐,可以跑跳胡闹,不能因为别人说你不好,你就觉得自己不好。我觉得你就很好,很懂事,写字比我好看,背的书比我多。”
那时的封竹西听不懂江扶舟在说什么,但他明白江扶舟在关心他,在爱护他,这是他自打有记忆来从来没有感受到的温暖。
封竹西又咬了一口桂花糕,默默抹掉了眼角的泪,“我觉得你也很好。”
江扶舟还要去见封衍,便拍了拍封竹西的肩膀,“我下次再给你带好吃的,我会常来找你玩的。”
这样的简单幸福的时光没有持续多久,封竹西很快被端王妃发生私自藏有糕点,与外人往来,她雷霆大怒,传了家法来,当着下人的面要杖责他。
江扶舟像往常一般赶来,却发现人不在,心里着了急,便到处寻找,谁知等他到的时候就看到封竹西被打得奄奄一息,他快速跑过去夺过了家仆手中的棍棒,噼啪一声扔在了地上。
“他才几岁,有什么事情你不能好好教他吗?你是他亲娘,怎么能忍心这样打他。”
江扶舟怒气冲冲地抱起了虚弱至极的封竹西,恶狠狠地看向了在一旁冷眼旁观的端王妃,警惕万分,生怕下一秒封竹西又被打了。
端王妃很冷漠,“这是我端王府的家事,还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我说怎么这孩子这几日不听话,原来被你这个纨绔唆使。”
“端王府好歹也是藩王府邸,容不得他人造次,来人给我拿下,一并打了,然后送回江府,就说是端王妃替府上管教了。”
江扶舟没想到封竹西的娘能那么不讲理,二话不说就要打人,吓得只想抱起封竹西就走。但他犯了难,再怎么说这都是封竹西的娘亲,他那么想要得到娘亲的认可,努力读书识字,自愿呆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反省,他若是动了手,岂不是会影响了他们母子之间的情谊。
正当江扶舟进退两难,家仆走上前要打的时候,封竹西虚弱地开了口,“娘……”
端王妃拂袖背过身去,“我不是你娘,我没你这样不听话的孩子。”
这话简直是杀人诛心,江扶舟顿时火气就上来,但还没说话就被封竹西打断,“您打我,不要打他,他只不过是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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