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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台赋(199)

作者:辛加烈 时间:2023-12-05 11:45:48 标签:宫廷 救赎 架空 酸酸

第147章 白发

  几日之后,我托温辰将香料拿去询问民间制香官的事,终于有了结果。

  却不是我所期待的。

  “他说无异样?”彼时我正半躺在床上看宴月递进来的密信,言及兽奴蠢蠢欲动。见桑鸠带着温辰的消息进来,我随手将信丢进炭盆里燃作灰烬。

  桑鸠答了声“是”,将温辰的信递到我手上。我展开信笺,其上是他的字迹不错,也确然写着查不出异常的字句。

  十位城中闻名的制香师,皆说此香中未曾掺杂害人之物。其中只一人提及香中含有凝神的沉香木,可使人放松身心,故而易感疲倦。

  温辰私下召见其人,却也未能有更多发现。

  难道那巫奴是随口之言么?

  我方才有了些许的头绪再次消失,连带着仅有的希冀也石沉大海,捏着温辰写下的香材独自默然了许久。桑鸠陪着我,同样静静的不说话。

  他经过几日的歇息后,情形转好了不少,只是面色依旧不好,人倒还算精神。

  “奴听闻御医提出以人试药,公子回绝了。”他的嗓音低低的,还带着三分病气,“可这样拖下去总不是办法。”

  “御医诊不出病由,是他无能。”我阖上眼养神,手指却一下一下揪着搭在身上的薄被。

  “御医不是圣人。”桑鸠跪在床前,替我轻轻捏着手臂,“何况古有神农尝百草,方有今日药石之道。”

  我睁开眼,桑鸠继续道:“容安一直病着,不如公子让奴来试药罢。”

  “我不拿人命赌。”我乏力地靠在枕上,“更不拿旁人的命求自己延寿。”

  从渊国到万明,一晃数年,我身边可称亲近的人统共也就容安与桑鸠他们两个。在旁人眼里或许他们不过两个小奴,可我自己心里明白,他们于我远不止于此。

  他们两个,丢了谁我都心疼。

  “奴不怕死。”桑鸠乌黑的眼瞳抬起来,闪烁着一股坚定,“公子待奴恩重如山,为公子尽心尽力是为奴的本分。况且渊宫中本就如此,奴不怕。”

  我舔了舔微微破损的嘴角,看着他那张柔和乖驯的面孔,拒绝道:“不。”

  桑鸠久久地望着我,眉心微动。而后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说这个了。”我适时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长砚说近来朝中很不安定。”

  “是,”桑鸠很快答道,“邹大人步步紧逼,宫中谣言也越发猖狂。不过王上下令不许再谣传,今晨也已经处置了几位闹得最凶的大臣。”

  闹得最凶?我喝了口茶,心道最凶的贼首分明还好好的在那处呢。

  “宫中人都说些什么?”我问。

  桑鸠抬头看了我一眼,默不作声。

  “你说就是,左不过是我的坏话。”我再次阖上眼,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心中却暗暗嘀咕起来。

  宫里这些人惯会拜高踩低的,只是从前在渊宫看过,没想到万明也是同一个样。从前对他们好时,满口甜言蜜语狠不能将我捧到九霄之外;一旦危及自身,却万般恶语都说得出口。

  不过也是,他们不过是在宫中讨生计的人,再命如草芥,也是守着小命活过一日是一日,谁也不想染上“怪病”,一命呜呼。

  “也就是那些话,公子别听了,好生养病才是要紧的事。”桑鸠将药端过来,药匙搅了搅,发出细碎的刮擦声。

  “与人斗,须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尝了一口那药,三分酸七分苦,倒也不是难喝得叫人无法下咽。许是苦药尝多了,舌也麻木,渐渐得也尝不出那些呛人的味道。我一口灌下小盅里的汤药,鼻间蒸出一层薄汗,“你不告诉我,我怎能知道外头究竟如何呢?”

  桑鸠接过小盅,小声道:“宫中……如今分作两派。一派说公子的病传人,治不好。”

  我叹了口气,“另一派不信么?”

  “另一派说,这病是公子做了亏心事,自己生生吓出来的。”桑鸠的声音更低了些,“这些人只会胡说八道,实在是可恶。”

  “为何这么说?”我有些奇怪。

  桑鸠道:“因先前闹贼之事,总有人以为那飞贼与公子有些干系,加上邹大人一直暗中推波助澜……”

  我眼皮一跳,心道果然又是邹吕那贼子在兴风作浪。

  他视我为眼中钉良久,我却越来越觉得他是身居高位后急于立功,非要做点什么出来,上讨伽萨的欢心,下慑朝廷百官,这才将我当作了仇人。

  若说最初是担忧我做“红颜祸水”,如今我做了这么多事,他仍步步紧逼,显然是有了别的念头。

  我们一来一去,必会将晟都的水搅混。他既然不愿收手,我也不会坐以待毙。

  若树欲静而风不止,那便让风吹不起来。

  “你去告诉前朝的异族官员,”我动了动唇,刚要坐起来,脑中便一阵晕眩之感传来,“别让邹吕的风头太盛。”

  “若他们不听呢?”桑鸠大抵是想起兽奴的事,有些犹豫。

  这数十年来,万明朝廷的异族官员多难以升迁,已成了僵局。唯一的出路,只在于我。博了,未必能闯开一条口子;不博,却全然没有一点指望。

  我不信他们不受高官厚禄的诱惑。

  “他们会的。”我扶着额,脑袋开始嗡嗡作响,疼痛令我再无暇顾及其他,只剩下一个声音。

  做掉邹吕,万事太平。

  -

  又是几日如白驹过隙似的,眨眼过去了。

  我每日贪睡,清醒时或与旁人说几句话,或抱着手炉独自坐着,闷闷的不言语。

  香炉里的香药已经彻底停用了,殿内只剩下淡淡的炭火气味。不好闻,却也不呛人。

  伽萨从外头找来的医师进了又出,大多也都说不出什么病由。这怪病就像寄生在我身上的藤蔓,我越来越虚弱,它则日渐强盛。

  桑鸠知道我心中凄凄,想方设法地逗我开心,还请宴月从外头寻了不少民间变戏法的小玩意儿给我瞧。

  我看着他从指间变出一朵小花,忽而悲上心头,总觉得自己挨不到明年春日里了。

  假如我不在了,邹吕会收手么?大约不会的。

  而那些兽奴,如今勉强记着我的一点小恩小惠,暂且蛰伏不出。若是我死了,他们在城中四处作乱,这可怎么好?

  我想得头痛,只能用力压着额侧的穴道,胸中一阵恶心上涌。

  门轴轻声转动,伽萨带着一身寒气进来。他解下披在外头的裘衣,坐到我的床边,替我揉了揉额际两侧。

  “我已勒令不论宫中还是朝廷都不许在造谣生事,眠眠别为这事儿烦心。”他声音低沉,像是刚从病里醒来,“这几日未见,你又清减了许多,是不是夜里睡不好?”

  “睡不睡都是同样的难受。”我往他怀里靠过去,“群臣不是不许你来么?小心过了病气,又被那些人念叨。”

  伽萨将被角掖紧,“他们爱念叨就念叨。当初我战沙场、进兽台,九死一生都过来了,那时候可没人心疼。如今翻身称王了,难道突然娇弱了么?”

  “正是这个道理,”我有气无力地偎在他怀里,“你历尽艰辛才到了如今的地位,若是受我拖累,岂不功亏一篑?你舍得,我却舍不得见你如此。”

  闻言,伽萨不语。我抬头望,见他微微低着头,那双金眸正注视着我。

  良久,他箍在我身上的手臂更紧了些,“世间只一个眠眠,我要抱着眠眠。”

  “你这般模样,叫我觉得自己当真活不久了。”我苦笑着,转头飞快眨了眨眼,将眼角的湿意压下去。

  “别这样想。”伽萨垂首吻过我的额。

  “我这一生真正舒心的时候少,过五关斩六将,次次以为得见黎明,到最后还是一波三折再前头候着。”我翻身将脸埋在他怀里,一点点把他的衣裳蹭乱了,终于落下两点泪,“我不知道怎么办,伽萨,我好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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