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这么说,一想到以后跟宗廷,可能就是单纯的君臣,景年就一阵悲从中来,难以自抑。
可是要他当作这一切都没发生,真的按照兄长的计划实行,缓慢疏远阿廷甚至将原因归责于宗廷,他又做不出来。
他觉得自己既对不起兄长,也对不起阿廷。
担心自己会退缩,当场扔下一句“绝不会牵连家人”,冲出去解了马绳,打马去了皇宫。
冲动的后果就是顶着风雪跑过来,发现宫门已经关了,他进不去。
虽然宗廷给他圣旨上,写了想什么时候进宫都可以,但让侍卫替他破例开宫门,景年又有点儿不好意思。
被热血冲昏的头脑冷却下来,这才觉得浑身发冷,尤其是露在外面的手脸,都已经冻僵了。
俗话说得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扔下话跑出去的时候姿态很帅,连门都进不去,灰溜溜地回去拿腰牌,就显得很狼狈了。
所以哪怕在风雪中挨着冻,景年也不愿意立刻回去,下马搓着冻僵的手,在宫门口晃悠。
然后他就被几个侍卫给围住了。
侍卫们觉得他很鬼祟,这大雪天的,不在家好好待着,冒风冒雪在宫门口晃悠,怎么看怎么可疑。
景年:“……”
昨天他进宫,阵仗虽然大,但就是因为太大,连面都没露,这些看守宫门都侍卫不认识他。
被侍卫们盘问来由,景年又不好跟他们说,我是来找你们陛下表白的,支支吾吾说不出口,越发引人怀疑。
这下景年想走都走不了了,被几个侍卫团团围住,正在他试图跟他们讲道理的时候,宫门从里面打开了。
景年被人围在里头,慢一步看过来,方才将他围住盘问的几个侍卫,已经跪了一地。
一人一马,落在他面前两步远的地方,马上的人拉了缰绳,从马背上跃下。
雪下得越发大了,白茫茫的一片,景年冻得发懵,有些呆愣地看着忽然出现的宗廷,眼一弯,露出个暖和和的笑:“阿廷!”
他好像,不管什么时候看见他,都会忍不住想笑。
“怎么这时候出来了,马车呢?穿这么少,不冷吗?”
宗廷皱着眉,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积雪,抖手脱了身上的斗篷,给景年披上。
厚裘斗篷还带着宗廷身上的暖意,乍一穿上,刺骨的冷风顿时被挡在了外头,周身一暖。
景年忍不住将冻红的手往斗篷里缩了缩,脸也在软和的风毛上蹭了蹭。
“我来找你,有点儿急……阿廷,我……”
“少爷!”
“五郎!”
景年扭头,看见自家马车,以及骑着马的三郎,慌忙催促宗廷:“快快、快走!”
他就知道,阿兄肯定会派人来追他。
不过这个天气,大家出门多少得穿件厚衣裳,耽误了一会儿,这才晚了一步。
宗廷见他心急,也不追问为什么要走,翻身上马,弯腰伸手:“来。”
景年抓住他的手,宗廷手臂用力,一把将景年拽上马背,落于自己身后。
他一夹马腹,纵马穿过刚刚完全打开的宫门。
在他之后,德喜等人迅速跟上,而后当着三郎以及陆府其他人的面,高大厚重的宫门,重新缓缓关上。
“三郎君四郎君,这可如何是好?”陆府下人束手无策地看着三郎四郎。
刚才景年没看见,其实四郎也来了,陆景堂下的令,让他们兄弟俩一起,若是景年不肯回来,就将他绑回来。
景年以为他们是换衣裳备马车来晚了,其实陆景堂根本不急,他知道景年没带腰牌,那圣旨也在家好好放着,景年一定会被堵在宫门外。
只是他如何也没想到,宗廷大晚上的不在宫里好好待着,突然出宫,撞了个正着。
三郎冲目光炯炯盯着他们的侍卫笑了笑,揉着脸苦笑:“得,回去吧。”
四郎不愿意:“二兄说让我们把五郎带回去。”
三郎翻了个白眼,他这双生弟弟,越长大越迂。
“你不是亲眼见着他进宫了,怎么带?你闯进去……”
“开玩笑开玩笑,各位兄弟别介意。”
朝对他怒目而视的侍卫们陪了个笑脸,三郎掉转马头:“我回去了,回去让二兄拿主意,你要是想等,就在这等吧。”
说完打马往回走,这天儿,也忒冷了,也不晓得五郎这是发了什么疯,忽然跑出来。
该不是让二兄罚狠了,跑进宫告状去了吧?
三郎脑子里乱七八糟猜着,没抓到人也不着急,他想景年不至于真坑他兄长,顶多在宫里躲两天,多大点儿事啊不是。
这般想着,他心情轻松地回去复命,还准备安慰陆景堂几句,让他不要忧心。
另一边,宗廷担心景年在风雪里冻久了生病,连马车都来不及等,马骑得飞快。
景年缩在他身后,周身笼着挡风效果极佳的貂裘斗篷,连脑袋都笼进兜帽里,除了还是冷,倒没怎么遭风吹,比之前暖和多了。
很快到了永安宫,脚还没踩到宫殿地砖,宗廷已经叠声吩咐下去,让人送来热水热汤热食,干净的衣裳,手炉炭盆,不一而足。
景年被他抓着手腕,晕乎乎地跟在宗廷身后,及至落座,两只冻得通红发僵的手被宗廷笼入手中,才倏地反应过来。
他不能再仗着阿廷一无所知,占他便宜了!
景年猛地缩回手,正在给他搓手,想给他搓热一点再泡温水的宗廷,一下子愣住了。
“弄疼了?”
宗廷再次伸出手,去拉景年的手,“我轻点儿,冻太久忽然接触热水,手会发痒,可能还会生疮,忍一忍,很快就好。”
景年的手冻得跟冰块儿似的,宗廷替他暖了一会儿,自己掌心都凉了,连忙将手用发烫的毛巾捂一捂,又去给他暖手,一直到景年手指不僵了,也不那么冰了,才握着放进温水里泡着。
景年安静坐着,任由他动作,眼眶发热,难过地想,最后一次,就让他贪心最后一次。
谁能拒绝这么好的阿廷呢?他喜欢上他,好像理所应当。
景年泡着手,宗廷端过宫人奉上的热汤,一股姜味冲鼻而来。
宗廷犹豫了一瞬,他知道景年不爱姜味儿,若烧肉、鱼做配菜去腥还行,姜汤姜茶这种东西,向来避之不及。
不过景年今日受了寒,喝一盏姜汤,能祛祛寒气。
他试着劝:“是姜汤,喝一点儿可好?我让人准备了甜汤,喝完姜汤再喝碗甜汤,嘴里就没味儿了。”
景年今日出乎他预料的乖,一点儿没讨价还价,接过姜汤就喝了。
虽然喝得眉心紧皱,很勉强的样子,但一口气喝完,一点儿没剩。
宗廷连忙递上甜汤,看着景年擦了手,捧着汤碗,一口一口喝汤,给他撩了撩被风吹乱的头发,心下一片安稳。
“怎地这么晚跑出来,连件厚衣裳也不穿。”
宗廷小小教训了一句,舍不得多说他,故意试探道:“这会儿进宫,宫门已落匙,只能宿在宫中了,一会儿去泡个澡,多泡一会儿,睡个舒服觉……”
绝口不提自己不久之前,才让人开了宫门。
景年喝汤的动作一顿,若是阿廷知道他为何而来,恐怕要撵他走了。
“阿廷……”
“嗯?”
“我有话同你说。”
景年放下汤碗,显出几分郑重。
宗廷不晓得他冒着大雪跑来是为何,但不管景年想要什么,他都能给他,所以只静静等着听着,神色柔和。
景年张了张嘴,又张了张,急得脸都红了,也说不出口。
“怎么了?”
宗廷笑着安抚:“别急,想说什么都行,不然给你一张盖了印空白圣旨,你自己写?”
“我不要!”
景年咽了口口水,“你能不能让他们先出去?”
这话还是单独跟阿廷说吧,让人听见了,对阿廷不好,他是皇帝,若是传出被男人喜欢的名声,被人抨击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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