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又如何。”
时轶“扑哧”一下笑了。
他脚步动了动,便转身要向碎石落得更加厉害的方位走去。
谢长亭瞥见他动作,又道:“你站住。”
“怎么?”
谢长亭无声地叹了口气:“我来便是。”
他再度将手覆在石墙上,放出灵力,试图与造成此处震颤的力量抗衡。赵识君修为虽然近来有所精进,不知其是否修了什么歪门邪术,但终究不如其师弟。更何况心魔境一役,与妖骨融合之后,他忽然间有所明悟,此时只消片刻,便将赵识君费尽心思设下的地宫之局破解。
地宫很快便停止了震动。碎石落在地上,扬起一大片尘埃。
尘埃也很快落尽。赵识君双手背在身后,狼狈不堪地伏在尘土之中,双眼紧闭。
不知为何,从方才起,他便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谢长亭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回头看去,时轶已经坐在了那具棺木旁,一脚踩在石案上,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谢长亭:“……”
时轶将一只手举在面前,眯了眯眼。于他眼中,几阶石阶下的谢长亭便成了小小一片纸人,被困在他指尖方寸,动弹不得。
“我原先以为,”他注视着被自己捏住的小人,慢慢开口,“你心思单纯,一心向道,一眼便能被我看透,应当很好拿捏才是。”
谢长亭:“……倒也没有你说的这般不堪。”
“但我现在忽然又觉得,”时轶“啪”地将两指合拢,“我好像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你。”
“……”
“你好像也从未理解过我的意思。”时轶悠闲地晃着悬在半空的那条腿,手中玩着空剑鞘,“不过你放心,我与赵识君并非一路人,干不出什么毁你道心、伤你性命的事来。”
他自石案上一跃而下,将双手揣在袖中:“我只是想……”
话说到一半,却蓦地停住了。
谢长亭:“怎么……”
紧接着,他便也立刻感受到了——一股新的、更为强烈的震颤正隐隐从地下传来,似有要突破地面之势。同时传来的,还有轰然嗡鸣,环绕于地宫之内,不绝于耳。
“这是怎么?”
谢长亭下意识便将手按上石墙,打算再度止住这一阵震动。
时轶却是面色一凛。他张口道:“住手——”
却是为时已晚。
一道耀目白光闪过。巨大的力道震得谢长亭后退几步,身形不稳,径直朝后摔去。
他下意识地要以手撑地,却撞上一个温热的胸膛。时轶在他身后接住了他,与他一同承接了那份惊人的力道。手腕被人握住,无极剑身向前,凛冽剑意瞬间反击,将余下力道劈开,遁入虚无。
谢长亭一口气几乎没接上来。
眼前一阵阵地发着黑。他平生从未直面过如此恐怖、如此强大的力量。
以至于方才的一瞬间,他脑海之中,竟然浮现出了几分死意。
身后的时轶轻轻“嘶”了一声。
很快,谢长亭也明白了他在惊异什么。头顶传来一阵怪异的触感,接着,他感觉自己的……耳朵,被人一把抓住了。
“露出来了。”时轶在他耳边轻声道。
“……”
谢长亭一下挡住自己头顶。然而一旁趴在地上的赵识君不知何时,却已站起身来。他背后的锁链与其上的禁制已在方才无比的冲击之下断开,此时正一脸震愕地看向谢长亭。
准确地说,是看向他的头顶。
谢长亭深吸了一口气。
——他方才竟然被这一下,打得现出一直以来小心隐藏的半妖原形来。
然而此时已来不及再做掩饰。谢长亭眼色一沉,下一刻,无极锋利的剑柄就已递到了赵识君面前,堪堪停在他胸口前。
“不许轻举妄动。”他冷冷地威胁到,“否则……”
然而赵识君却没有表露出任何攻击的意图来。他双手垂在身旁,呆呆地看着谢长亭。
好半天,他喃喃道:“你骗了我。你说你……说你不使剑的……”
“废话少说。”无极剑锋又进了一寸,“收起你的动作。我——”
赵识君却毫无征兆地朝他的脖颈处伸出手来。
谢长亭一惊,立刻闪身退开。可对方好似预料到了他的躲避,不管不顾地扑身过来,右手用力地一抓——
抓住了他方才弯腰时、滑落出领口之外的一截红线。
可还没来得及抓出红线上到底系着什么,手上又是一疼。
无极剑锋深深地刺入他的右臂之内。
刺破皮肉,触到坚骨,刺在他那些千百纵横的伤痕之上,刺在那道经年累月、总难磨灭的旧伤上。
赵识君缓慢地抬起眼来。他的嘴唇颤抖着。
而对面的人眼神很冷,神情陌生,不为所动地看着他。
赵识君深深地凝视着对方,想从他身上找到一星半点熟悉的痕迹。
可最后他张开口,吐出的却只是一口血来。
他面色惨白,苦笑出声:“我完了……”
“我完了……我们都、完了……”
“你和我……都完了……”
谢长亭拔出剑来,退后两步。他望着赵识君,看他又吐出一口血来,心底忽然泛起一丝寒意。
不对。
不对劲。
此处的所有动静,方才气势如虹的耀目白光,根本不可能是区区一个赵识君所能造出来的势——
“谢长亭。”脑海中忽然响起时轶的传音,“退后。”
谢长亭本能地退后。下一刻,一阵极强的力量在整个地宫上爆发开来。坚不可摧的地宫好似一张薄纸,被人轻描淡写地用手指戳出一个洞来,霎那间天光大亮,所有人几近睁不开眼。
此时此刻,有人缓步自坠地的碎石后走出。
脚步一声一声,踏在地上,与曳地的衣袍沙沙声一道,回荡于整片地宫之内。
片刻后,脚步声终于止住。
不待谢长亭看清,巨大的威压之感便铺天盖地袭来。那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幼时,回到了高高的上善门主殿中,那时他跪倒在地,不敢抬头,珍而重之,三拜殿上高坐之人。
而与此同时,早已跪倒在地、唇角染血的赵识君眼底一寸寸染上绝望之色。
他几乎是喃喃道:“父、父亲……”
——见微真人赵著负手立于地宫之内,手持一把通体雪白、如玉般剔透的长剑。
他衣袖飘飘,周身却没有半分传闻中天下第一修士的出尘飘然。花白银发之下,亦没有半分怜悯之色。
见微真人目光落在三人身上,神情淡漠,话意如冰。
“赵识君,”他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要请假到6.1日,6月之后不出意外终于能稳定更新了(疲惫)
原本五月是可以多更新的,结果期末考试因为疫情提前了一个多月,完全打乱了计划orz实在抱歉
——
第49章 付情真(八)
修真界中有诸多秘密, 其中之一便是见微真人赵著的年岁。有人说他不过古稀,有人说他四十出头,更有甚者,传言真人已年逾千载。众说纷纭, 皆无定数, 而一切神秘传言的根源, 便是因为真人深居简出、鲜少抛头露面,即便是上善门中弟子,也难一睹其真容。
四年前, 真人有感于机缘, 遂闭门修行,将门中一众事宜尽数交由座下弟子谢长亭。自那之后, 便未曾踏出府中半步。
谢长亭便每半月前往一次对方府上, 汇报近日门中事宜。见微真人从不露面,只以音声与他交谈。可奇怪的是,对方虽足不出府,却好似对门中诸事无所不知、无所不闻。
就如同并没有人知晓真人年岁一般,亦无人知晓其真实修为。“大乘境”此三字,唯有真正踏足者, 方知其能力几何。至于未及者, 便仅余了望洋兴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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