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道友说的是。”他道,“我们……”
他的话音却忽然间顿住。
谢长亭同样以余光瞥见身旁的时轶身形轻微地晃了晃。
似是……站立不稳。
“你怎么……?”
他回过身去,话还没说完,就见时轶整个人忽然间向下一坠、俯身跪倒在地。
谢长亭下意识地去扶对方,手触及时轶背部时,忽然间触到了一大片……濡湿之感。
萧如珩立在原处,发笑道:“怎么着,话不占理就要装死?我说你——”
“萧宗主。”谢长亭打断他道。
他慢慢抬起眼来。
“你看……那边。”
萧如珩停了停,回过头去。
接着,瞳孔一紧。
——天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下来,方才还高挂的圆日转瞬间垂至天际,而一轮弯弯月牙已悄无声息地从东方攀上。
他张了张口,难以置信道:“天怎么黑了?!”
就算眼下已至深秋,流离谷又地处江南,也断没有申时刚过就已至日暮的可能。
“秘境中的时间似乎同现世中不同,今日比昨日早日落一个时辰左右。”谢长亭道。
他从袖中找出一枚九还丹来——先前翻找时找见了剩余的,便顺手放进了袖中,没想到此刻恰巧派上用场。
此时已天黑,谢长亭索性直接掀了时轶面具,将九还丹塞入他口中。
仅仅是转瞬之间,方才还同萧如珩唇枪舌剑的人此时已紧闭双目,脸色苍白,神情痛苦。
萧如珩见他神色不似作伪,态度也跟着松缓下来:“他这是怎么了?”
谢长亭盯着时轶眉头紧蹙的脸。
“似乎是旧伤复发。”他说。
“旧伤复发?”萧如珩想了想,恍然大悟,“你是说他背上的伤?”
谢长亭抓住他的话头:“宗主可知那些伤是怎么来的?”
“这个……”萧如珩却犯了难,“我也不知。只知道我认识他时,他身上就带着这些伤了。”
谢长亭心念一动,追问道:“那宗主是何时认得他的?四年前么?”
“四年前?”萧如珩却是大笑,“四十年前罢!那时我还是个毛头小子,遇上一场棘手麻烦,险些丢了性命,多亏他路过时救了我。结果为了还当年恩情,拜他所赐,这些年我麻烦多了不少……”
他的话音渐渐止住,目光落在谢长亭扶着人的手上,敏锐地发觉,对方似乎有些……手抖。
“……桑道友。”萧如珩道。
“你该不会刚同他相识不久吧?”
谢长亭默了默,说:“是。”
“你年岁几何?”
“……二十四。”
“这么小?!”萧如珩语气顿时有些稀奇,“我还当你同他是旧识呢。”
又笑起来:“既然你年纪如此小,我便叫你怀嘉可好?”
谢长亭点头。
萧如珩神情放松,似乎并不忧心时轶死活:“从我认识他起,他背上的伤便时常复发,只是不曾如今日这般忽然晕过去罢。不过或许也与他如今修为有关?毕竟四十年前他还在大乘中呢。我也有好几年未见过他了,不知他如今修为几何了。总而言之……怎么了?”
谢长亭一动不动地跪坐在原地,甚至连呼吸都止住了几瞬。
他甚至花了一会,才找会自己的声音:“‘还在大乘中’是什么意思?”
“啊。”萧如珩想了想,“同你说说当也无妨。”
“时轶这个人么,从我认得他起,他似乎便一直在寻找压制修为的方法。至于找到,我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总之他应当是成功了,毕竟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彻头彻尾地在化神境中。”
他似乎是见时轶唤对方“夫人”,认定两人关系匪浅,说上两句也无伤大雅,便这么轻描淡写地将时轶的“秘密”抖了出来。
“……”
谢长亭脑海中一片混乱。
他先是想起时轶递给他师父那封语气狂妄的拜帖,又想起时轶“请教”他师叔如何压制修为,想起自己问他修为几何、却被反问说的是何时。
想起对方懒散说自己对机缘丝毫不感兴趣,想起……滔天剑阵中那穿心而过的一剑。
他当那一言一行皆是玩笑,当对方年少轻狂。
却不曾想过,这些荒唐言语,竟都出自一片真心实意。
这些话从萧如珩口中说出来,教他不得不信。
萧如珩却是笑起来:“觉得诧异么?倒也正常。毕竟我刚知道此事时也觉得他脑子不太正常。这天下大道三千,又怎会有人偏要逆天而行呢?”
顿了顿,又说:“不过等认识的久了,就又不觉得奇怪了。因为你慢慢就会发现,他还能干出更离奇的事来。”
许久,谢长亭才从如麻的思绪中脱身出来:“他为何要压制自己修为?”
“谁知道呢,许是脑子不太正常吧。”萧如珩耸了耸肩。
谢长亭也这么觉得。
他这些年一心问道、但求飞升,实在不能理解这普天之下,怎会还有人要将自己辛苦悟来的修为生生压回去。
可按萧如珩所说,四十年前时轶修为本在大乘。然而近百年来仙门式微,数年前更是有好几位大乘期尊者先后陨落,仅剩他师父一人尚在。若他那时真在大乘,这天下人又怎会未听说过他时轶名声呢?又怎会真让他假扮成化神境修士,人人声讨、得而诛之?
想了又想,谢长亭问:“那被压制的修为,还能再回到他身上么?”
萧如珩:“此事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等他醒了,你问他便是了——啊呀,对了,可别说是我说的啊。”
到了这时,他才生出一点随口抖落对方过往的心虚来。
顿了顿,萧如珩又说:“说到这个,他何时能醒?”
两人一齐看向双眼紧闭、昏迷不醒的时轶。
“萧宗主。”谢长亭开口道,“先前你使捆妖索时,说你早知妖魔恐怕不止一人……是什么意思?”
“这个啊。”萧如珩道,“是因为昨夜死的不止那三人,还有一人毙命于荒野处。那人身上的伤于方才那三人不同,我又想起玄鉴真人只说秘境中多出一人、‘找出妖来’,却未提过妖究竟有几只。我便猜测,或许它并不止一只,于是在佳味轩中设局,不料却误打误撞地抓到了你。”
谢长亭默了默。
“那宗主,”他继续道,“你可知这境中的‘魔障’?”
“魔障?”萧如珩却愣了一下,显然是一无所知。
谢长亭无法向他解释赵识君同叶霜身上的伤,只能说:“时轶说入这境中的每一个人,身上都会有以‘魔障’化为实体的伤痕出现,譬如他背后旧伤——你还记得明月山的那位洪朗吗?他用以证明身份的手伤,便是前几日被时轶一剑钉在墙上时留下的。这或许便是境主口中所说的每个人身上独一无二的‘特征’。”
萧如珩仍是不解:“可我身上怎么没有?”
谢长亭:“我身上也没有。”
“但这魔障似乎会在夜间发作,令人神志不清。昨天夜里,”他说着,拨开一点时轶衣襟,露出那些自己包扎上的细布来,“他甚至为此误伤自己。所以我想……”
“且慢。”
萧如珩忽然开口道,一改方才的轻松语调。
谢长亭动作一顿。
他顺着萧如珩目光,看到了一点已经爬到了时轶颈间、早些时候还未曾出现过的黑色纹路。
萧如珩皱了皱眉。他也将自己面具摘下,露出一张英气又沉稳的中年人的脸来,神情严肃地开口:“你将他背上衣服脱下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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