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剑定胜负。”他对面前的那个人说,“败者自废修为。你敢吗?”
赵识君眼中摇曳的火光熄灭了。
他摇头,说得却是:“我不要你的修为……师弟, 如若你输了, 你可以……”
谢长亭等着他说完。
赵识君的右手不知为何, 有些古怪地抽搐了起来。他艰难开口:
“再信我一次……最后一次……”
“当心他的右手。”
时轶忽然传音过来。
谢长亭注意到,赵识君的右手上缠着一根金色的傀儡丝。
“他种不进来,你不必担心。”他说。
时轶:“那根傀儡丝的头尾是反的。”
谢长亭一顿:“什么意思?”
“你仔细看他的动作。有人在操纵他的那只手。”
谢长亭略一皱眉。
他扬起头:“剑。”
赵识君两手空空地站着:“我……没有了……”
谢长亭转身, 朝结界之外看去。
叶霜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视线在人群中逡巡, 又慢慢地向这边移动过来。
最后停在了自己身上。
叶霜:“……”
叶霜认命地把剑丢了出去:“拿去用吧,别给我劈断了。”
“多谢。”
谢长亭接住他丢过来的剑, 又丢给对面的人。
赵识君一把抓住剑鞘。
其实他认得这把剑。触碰到它的一瞬间, 回忆在他眼前荡开。他想起当年他们一同下山,去剑冢,叶霜看中的是一把深陷在泥沼中的长剑。
最后还是他陪对方掘地三尺,挖了一头一手的泥巴,才好歹将剑拔了出来。
赵识君低低地喘息。他问:“师弟,你的剑呢?”
无极落回谢长亭手中。
“断了。”他说, “看来你已经忘了。”
赵识君一顿, 终于想起,师弟的若水是怎样断成两截的了。
他胸口一阵刺痛。
可对方已不再给他缅怀的机会。
谢长亭说:“开始了。”
三剑定胜负。说是胜负, 倒不如说是生死。毕竟修士没了修为,又与死了有什么区别呢?
赵识君牙关咬紧。他拖着叶霜的剑, 朝谢长亭奔来。
一瞬间, 他有些恍惚。
恍惚他们还是上善门中的弟子, 恍惚自己又回到那一夜。他于月色下听见此生最为冰冷的言语, 自此恶念陡生,再无回头。
恍惚他又回到当年那场对局,谢长亭轻轻松松斩于他手上。一剑得头筹,风光再无两。
少年无心一剑,竟成他经年心魔。
直到周围传来此起彼伏地倒吸冷气声,赵识君才蓦然回过神来。
他突然发现,自己举着剑。
剑尖有血珠,正不断滚落。
抬眼望去,对上面前人平静神色。他手里的剑,正插在对方肩头。
“这一剑,让给你。”谢长亭轻声道,他看着赵识君指尖巨颤,长剑脱手,“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赵识君跪倒在地,眼中红光尽退。他嘶吼道:“你为什么不躲?你为什么不躲?!”
“……谢过从前救命之恩。”谢长亭慢慢地说完了。
他垂下眼。那一剑捅得并不深,只几息,伤口便凝结愈合、不再流血。
谢长亭后退一步,任由赵识君扑在那把沾了血的剑上。
“第一剑,是我输了。”他道,“还有两剑。”
赵识君喘着气,手指攥紧了剑柄。他仿佛要靠着剑的支撑才能勉强站起身来。
下一刻,剑意已到了近前。
谢长亭瞬息出剑,步步皆杀招。这终于不再是一场孩童之间的比剑了。欢声笑语,少年心事,终弥散天地间。
幕天席地里,剑光缭乱。
赵识君举剑格挡,节节败退。无极的第一剑刺中了他的腰间,霎那间,撕心裂肺的剧痛传来,魂魄犹如被恶鬼啃噬。他脸色煞白,后退几步。
第二剑就横在他的颈前。
长剑第二次从手中落了出去。赵识君丢盔弃甲,跪倒在地。
“你输了。”
谢长亭说。
从头到尾,他的神情都未曾变过。
好似与他对剑的并非昔日故人,而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路人。
人群之中,久久一片寂静。
许久,赵识君颓然道:“……为什么,不杀我。”
“离开这里,自废修为。”谢长亭说,“从今往后,不再出现于世人面前,不再行恶多端。否则下一次,我会亲手送你入黄泉。”
赵识君弓着背,艰难地喘着气。
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如鲠在喉。
“师弟……那件事,我不知情。”
赵识君没头没尾地说道。
他急喘了几口气,猛地扬起头来,目光中满是恳求:“你听我说!你听我说……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从前并不知道国师与你的那些往事,我那时与他一同下山,也并不知他此行的真正目的!!他……他……”
不知为何,说到“他”这个字的时候,赵识君的话音忽然间停住了。
他的面上现出某种奇异的神情来。一瞬间,像是欣喜,又像是濒死时极度的恐惧。
赵识君的脸色变得煞白。
他向着谢长亭,嘴角古怪地向上勾起,口中一开一合:“他来了……他来……了……”
“快……逃……”
一阵巨大的力道推在谢长亭身前。他几乎有些愕然,看赵识君用尽毕生力气,在极快的一瞬之间,猛然向前,将他用力地推了出去!
下一刻,血光四溅!
一柄浑身剔透、如冰雪般的玉剑,自上而下,钉在他方才所立之处。
——也将赵识君的身形钉住,自后背向前,穿胸而过。
人群中顿时有人惊声尖叫起来,四散奔逃。
直到这一刻,他们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并不该在此处。
然而为时已晚。
——无声无息中,一道暗红的结界如城墙般岿然屹立于地宫四周,将方圆数十里的地界尽数包裹其中。
散修中有人似乎是被此情此景吓坏了,呆立在了原地。还有的胆大,径直朝那血色的结界撞了过去。
可结界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将他扔出去,或是弹回来。
血色的结界有如实体,将那人的身形软绵绵地包裹住了。那人见势不妙,立刻大叫着挣动起来。有人便立刻去拔他还露在外面的腿,可结界中传来一阵极其强大的吸力,将它包裹住的人愈绞愈紧。
终于,空气里传来清脆的“咔擦”一声。
抓着腿的那人一下朝后栽倒在地。
有什么东西喷了他一头一脸。
过了许久,他缓缓低下头来,看向自己手中紧紧抓着的、仅剩下一半的人腿。
“啊!!!!”
几位大乘期修士此刻也再没了方才那份从容不迫。冯文圣捏着鼻子,大叫道:“奶奶的,这他娘是什么鬼东西?!”
“不知道。”萧如珩沉声说,“看起来并不是普通的结界。”
冯文圣:“这还要你说!!”
萧如珩凝视着结界的边缘,血色之中,它正在缓缓蠕动:“冯宗主。”
“干嘛!”
“我以前好像见过类似的东西。”
“什么?!”
而另一边,柳尽晚已经付诸行动,拔出她那一柄锋利的柳叶剑,向头顶的血色结界直劈过去!
刷!
大乘期修士一剑,威力无匹,结界瞬间便被冲开一个破洞!
冯文圣见状,立刻大叫道:“柳宗主威武!!”
柳尽晚微微一笑:“承让了。”
可很快,她便又完全笑不出来了:
方才那道被她劈开的结界,犹如一道伤口一般,此刻正飞速愈合着。一眨眼的功夫,结界便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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