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轶从前来过这里一次, 自然也知道这里并非真正的九重血眼, 而是以邪术召唤出的一个幻境。
真正的九重血眼位于魔界地底,是魔主长年沉眠之处。
自从作为三界天地眼之一的它陷落以来, 血眼如今已鲜有人知。
但时轶还记得, 当年自己来到此处时,魔主曾亲口告诉过它,九重血眼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其实我早便不算是个活人了。”魔主如是道,“我与九重血眼,如今已融为一体。我以它护佑我的子民,凡有需者, 皆可召我而来。”
“你所见到的那些黑色的雾气, 都是我于沉眠之梦中织就的魔念。”
“于此,魔眼将窥尽你心底每一个隐秘的角落, 看穿你全部贪嗔欲念。只要稍有不慎,心中动摇, 便会为此处浓重的魔念侵染心智, 万劫不复。”
时轶神情平淡, 伸手拨开层叠雾气, 向前走去。
然而雾气与血肉墙壁不同,不曾畏惧于他。它们渐渐在他身边聚拢,不多时,似乎有音画渐渐在其中显形。
“他额上好烫……”
少年的声音回荡在雾气当中。
画面在时轶眼前展开,雾气中的情境似乎是在一间客栈内。一高一矮两道白衣的身影立在房中,一旁的床榻上似乎还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较矮的那人语气有些焦急:“哥,要不然我去找师父吧。”
另一人摇摇头:“你在这守着他,我去吧。”
那人回过身来,面容清晰地映照在雾气当中,眉目温润,言行翩翩——赫然是少年时的上善门弟子赵识君!
而与此同时,少年赵识君刚转身一步,一只手忽然从床榻上抬了起来。
那双手很小,似乎还是一双属于孩童的手,五指无力地在半空中合拢。
抓住了赵识君的道袍衣角。
时轶停在原地,不动了。
他面上的神情仍未有半分变化。
下一刻,画面转换。
两道身影在众人的注视下,一前一后地拾阶而上。
走在前面的仍是少年时的赵识君,走在后面的则明显是个小孩,身形只到他的腰间,身上穿了一身崭新的弟子道袍。
群玉峰顶终年积雪,门主见微真人的府邸就设在此处。
严寒袭来,没有灵气护体,小孩的脸上冻得红扑扑的。
长阶两侧,数百道陌生的目光向他投来,或是好奇,或是探究。每个人的身上都散发着令他陌生的、天生便会让人感到恐惧的气息。
谢长亭咬住了嘴唇,竭力稳住身形。他一步一步,坚定无比,跟在赵识君的身后,向见微真人府邸所在走去。
忽然间,走在前面的身影一停。
谢长亭一愣。
接着,他悄悄藏在袖子里、紧握成拳的手便被一只温热的大手包住了。
他的师兄朝下走了一步,与他站在了同一节台阶上,高高地朝他看过来,笑了一下:“走吧。”
谢长亭有些抗拒一般,躲了一下。但很快,赵识君就牵着他继续朝上走去。无数视线的注目下,他听见师兄低声对他说:“别害怕。”
……
时轶面上渐渐有了些许笑意,像是眼前的一切令他觉得有趣起来。
他兴味盎然地接着看了下去:
灶房中,一片热气腾腾。
见微真人座下三名尚未辟谷的弟子齐聚一堂。赵闻竹正趴在灶台前,手里抓了个火钳,朝里面疯狂地捣鼓着什么。
好半天,恼火地叫了起来:“这火怎么生不起来啊!”
坐在桌旁的两人闻声看了过去,却对上了一张被柴火熏得漆黑的脸。
赵识君顿时笑出声来:“谁让你上课时不好好学灵火术!”
坐在一旁的谢长亭也微微勾起嘴角。看容貌,似乎比先前长大了一点,已是十一二岁的模样了。
他从桌旁站了起来:“我来吧。”
却被赵识君一把按了回去:“长亭,你可别惯着他。”
又扭头对赵闻竹道:“你昨日上课时打瞌睡的事师父已经知道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他最近可是忍你很久了。”
“啊?!”赵闻竹的表情顿时垮了,他哭丧着脸说,“可我就是天生比别人学得慢啊!!”
“你那叫不思进取。”赵识君毫不留情道。
他说着,重新看向桌上。此时上面摆着两个大碗,一碗里面是满满的肉馅,另一碗里面则是面皮。
“今日冬至,我们惯常都是要包饺子吃的。”赵识君道,把碗推到谢长亭面前,“来,长亭,你也包一个试试。”
谢长亭顿时为难起来:“这个……我不会这个……”
赵识君:“你没包过饺子?”
“……”谢长亭移开了目光,“从前都是别人包好了……”
赵识君这才了然。
从前京城权贵人家的公子,自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那我教你。”他道,从碗中挑出一张面皮,放在手中,“你看……”
谢长亭立刻专注地看了起来。
……
一柱香后,桌上多了几个奇形怪状的包子。
谢长亭竭力遏制住把这一桌都扔了的冲动:“……”
那边的赵闻竹终于生起了火。包子和饺子很快便被煮熟了,热腾腾地上了桌子。
赵闻竹顾不得烫,眼疾手快,抓过一个“面容扭曲”的包子就丢进嘴里:“好吃!”
又向赵识君道:“哥你也试试!”
谢长亭在一旁无奈道:“你休想骗我。”
“谁骗你了啊!”赵闻竹为表忠心一般,又抓紧一个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继续道,“你信不信我一个人就能吃完这一桌——”
“哗啦”。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一道凌厉剑影瞬间照破魔眼千里。雾气见到劲敌,转眼间便退了个干干净净。
时轶脸色稍沉,退后一步。余下剑影高悬在他头顶,蓄势待发。
片刻后,他讥讽出声:“你费尽心思将我引来此处,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个?”
九重血眼中安静了一刹那。
紧接着,尖利刺耳的大笑声在四面八方响起。
赵识君的身形仿佛藏在了每一处血肉墙壁的背后:“是啊,我费尽心思,就是为了告诉你——告诉你为何他谢长亭从来不下死手杀我!哪怕我从前那般千方百计想要害死他!在你想杀我的时候,他不也依旧拦在你我当中么?”
时轶没有开口。
他轻轻地磨了磨牙。
“就算此时此刻,你在这里杀了我,也依旧不会改变从前我在他心中的地位!改变不了我占据他心中的那十六年!”赵识君笑道,“如何,时轶——”
“亲眼所见这些从前,你心中可有动摇?”
他话音落下。
四周黑雾忽然去而复返,极速涌向血眼中心的身影。
而时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黑雾将他吞没。
赵识君一愣,似乎是没有预料到对方竟然毫无反抗。
这可是九重血眼中的魔念之雾,一旦神智被其侵染,就会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虽说自己只是拙劣的复刻了魔主曾经所在之处,但就凭他在当年地宫中所见所闻,赵识君已是成竹在胸。
是,论功法,论修为。
他比不过眼前这个人。
可,论心智呢?
如今他已彻底放弃为人之身,任凭魔念侵蚀自己,已化作了彻头彻尾的污秽之物。
可即便如此,赵识君竟然依旧觉得,面前这个被魔念之雾困住的人,比自己污秽了不知多少。
一息,两息。
黑雾渐渐凝成了实体,画面隐约闪烁其间。
赵识君立刻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此刻,自己若是想要活命,就必然要利用对方心中最为混沌颠倒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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