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轶脸色一沉。
“我没同你说话。”他道,“另外,别想着能从我眼前逃走。待我师叔回来了,再来问你的话。”
谢长亭:“……?”
他当真不知对方为何如此喜怒无常,自己又是说错了什么。家中五岁大的堂妹心思都没他时轶难猜。
时轶却已不再同他言语。他沉着一张脸,捡起方才掉在地上的无极,在原地静了片刻。接着,一剑劈向院中参天古木。
破空之声倏然而过。
古木枝叶轻颤,树干却未被伤及分毫。
时轶也未再看它一眼,只是兀自于一旁舞起剑来。不多时,石墙上就已刷刷多出数道剑痕。
直到他身形闪动间,后背撞上那棵古木,谢长亭才忽然发觉,它那合四人抱的树干朝后重重挪出一段。
——原来它早已从中断成了两截。
与此同时,时轶也收剑回鞘,歇了下来。
此时距方才已过去了两个时辰之久,日头已高悬在当空,不似先前温柔,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
他一抹额头细汗,转身回了屋。
屋内传来斟水声。不多时,时轶又端着两盏茶出来了。
他将其中一杯递给谢长亭,语气不怎么好:“天热,喝些。”
双手被缚在身后的谢长亭:“……”
时轶眉头一皱。
他却并未给谢长亭松绑,只是将茶盏抵到他嘴边。
谢长亭此刻是灵识状态,自然不会饥饿,亦不会口渴。他勉强喝了两口,目光却落在时轶伸过来的那只手上。
手腕上赫然是两道剑伤,此刻正不住地向外渗血。
大约是他先前拿石墙撒气、一通乱劈乱刺时不慎伤了自己。
时轶收走茶盏、又回房时,谢长亭本以为对方会将伤口包扎一下。可待他再转出来时,手腕上依旧空空如也,而不浅的伤口已在他手心里淌出了两道血痕。
“时轶。”谢长亭叫住对方。
时轶顿了一下。
过了一会,才回道:“怎么?”
“你的伤。”
时轶抬起左手,看了一眼。
谢长亭:“你不包扎么?”
“包扎它作什么。”时轶却说,任由鲜血淋漓地向下淌去,“一刻钟便好了。又死不了。”
他一副满不在乎的口吻。谢长亭便有些看不下去。
“有药吗?”他问,“我替你包扎吧。”
时轶神情毫无防备地一怔。
他张了张口,或许是想说对方“多管闲事”,又或是“你是想让我为你松绑吧”,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谢长亭跟着他回了房。
他从对方给的药匣中翻出细布与伤药来,熟练地替时轶止住了伤处的血。从前他练剑时便常常伤到自己,那会都是自己回房包好伤口,再以长袖衫遮住伤处,以免教他人发觉。
时轶一脚踩在木椅上,看他弯着腰,细心将伤药均匀抹在伤处,目光心不在焉地落在他手腕浅浅一抹红痕上。
那是方才被他扯绳索时,下手重了,不小心蹭出来的。
而为他包扎伤处的人低垂眉眼,专心致志地将最后一圈细布包上,动作轻慢,似乎是怕弄疼了他。
时轶静静看了片刻,忽然开口:“你是对所有人都这样好吗?”
“嗯?”谢长亭正出神地想玄鉴真人往事,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些什么。
陈年旧事不免浮上心头。
上回他这样为另一人处理伤势时,那人问他,你为何要可怜我。
于是他道:“你倒是第一个这样说我的。”
“哦。”
时轶却想,那看来是常常会为他人这般包扎了。
心情顿时郁闷起来。好半天,嘟囔了一句:“有眼无珠。”
“什么?”
“无事。”
包扎好后,谢长亭又将拿出来的东西一一收回药匣中去。
时轶抱着手,一声不响地看着他。
他想,为何我这般作耍于他,他却能丝毫不动怒呢?
谢长亭大约是不知道的。自己那柄名唤无极的佩剑,但凡是被生人拾起,而欲要用它对其主人下手,不仅无法心想事成,反倒会为其所伤。
而他故意将无极丢给对方,却格外诧异地发现,对方心中竟对自己没有半分恶念。
世上怎会有人这样的人呢?
时轶一面想,一面入神地看着那双似是水墨绘成的好看的眉眼,从那一头乌黑的长发,一路看到浅淡的唇上。
他忽然想看看对方动怒时会是何模样,看这张无时无刻都不变色的脸露出羞恼的神情来,看那双不曾对自己笑过的唇角会不会因此染上嫣红。那会是怎样一副光景呢?他想。会是——
“怎么了?”
谢长亭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时轶骤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从木椅上站起,此刻同对方离得极近。
他一只手正擎在对方脸侧,而那双令他入神的眼正看着他,神情平静又柔和。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两人一齐朝房门处看去。
一名白衣老者立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
时轶一下松开手去。
“五师叔。”他开口道,语气平平,丝毫听不出来他此刻心跳飞快,一下一下,重重撞在胸腔之中。
时轶说着,压下心中慌乱,悄悄看了眼谢长亭。
又低下头去,看向自己左手。
——对方分明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只是那么看了他一眼,就教他心如擂鼓。
这是他十六年来都未曾有过的怪异情状。
他想,我这是怎么了?
非要看他动怒,看他羞恼——我为何会这样想?
为何一对上他,喜怒哀乐就变得那样不受控制?
而与此同时,又有另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从他脑海中冒了出来:原来我是这样想的吗?
“这这这……”许久,最终是五师叔打破了屋中僵持的沉默。
他看了看手上扎着细布的时轶,又看向谢长亭手腕上一圈红痕,目光最终落到地上散落的绳索上,最后竟然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你这臭小子,这是又在做什么孽!”
“五师叔。”时轶将手一背,径直从白衣老者身边挤了过去,又在门外站定,看向谢长亭。
他眯了眯眼:“此人不知如何破开禁制,闯入了我无名境来。”
谢长亭:“我……”
“我问他,他什么也不肯说,只好留给师叔你审问了。”时轶冷冷说着,回过头去,“我先走了。”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急忙丢下这两句话后,居然连正门都忘了走,而是跃过歪倒的古木,翻身上了石墙。
堪称是慌不择路。
留下谢长亭和白衣的五师叔在原地面面相觑。
许久,谢长亭有些头疼地开口道:“我……”
却被对方打断了:“你等等。我认得你。”
谢长亭一愣。
“我认得你。”五师叔对他说,“你是谢长亭。”
谢长亭险些倒退一步:“……什么?”
五师叔冲他摆了摆手,跨过门槛,反手关上房门。
他在木桌前坐了下来,抓了把一头花白的头发,神情有些苦恼:“该如何同你说呢?”
“这样吧,长话短说——想必你也知道,此刻你身在一片回忆之中。而出于某种原因,眼下的我也能在这片回忆之中活动,拥有自己的意识。只是当回忆的主人,也就是时轶,在场的时候,我的言行会不受自己控制,而是会顺着他的记忆行进而变化。”
谢长亭微微睁大了眼:“你是我在灵虚洞中……”
“是的,那时你见过我。”
谢长亭立刻了然。
活在记忆中的五师叔在时轶在场的时候,并不能自由控制自己的行动。而此刻时轶离去,不知何时会回来,他应当抓住时机,询问对方有关心魔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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