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知道。”
谢长亭低声说。
“立玄天柱,重整五行,需三样祭品。”他一字一句道,“圣人之心,魔主之眼,和……大妖之骨。”
“她将妖骨,交给了玄鉴真人。”
时轶静静地看着他。
谢长亭也抬眼。
四目相对。
他说出了最后的判词:“可是,只有一半。”
只有一半的妖骨,被投入了祭阵之中。
只有一半。
会怎样呢?
“她早知道,玄鉴真人已死。”谢长亭缓缓道,“她知道他没有飞升,而是身死当场。”
“若非是她亲眼所见,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说到最后,谢长亭的话音几乎有些颤抖。
他说不出来最后那句话。
然而,与此同时,时轶却是仰面,忽然间大笑起来。
他笑声不止,回荡在灵虚洞中,一面大步朝谢长亭走来,伸手,一把扼住他咽喉!
时轶下手不重,只是拇指摩挲着那处的皮肤。他凝视着谢长亭的双眼:“为何我这次回来,丝毫不好奇你的修为如何?”
一股灵力自他指尖迸发。谢长亭用于维持人形的法术瞬间便被卸下。
白发披散下来。他狼狈不堪地朝后趔趄了一下,现形的狐尾撞上了粗糙的石壁,又滑溜溜地垂落了下来。头顶的耳朵也像是受了惊吓一般,不自觉地向后耷拉下去。
“为何这些年来修真界式微,灵气微薄,数位大乘境修士突破之际,接连陨落?”
时轶依旧在笑,这一回他笑得却是真心实意:“——我又为何这些年来,不愿修行、不愿飞升,一心耽于世俗红尘,溺在凡世,流连忘返?”
谢长亭:“你……”
“你猜对了,谢长亭。”时轶看着那双湛蓝的眼瞳,“我的确知道另外半截妖骨去了哪里。我也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事,毕竟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
“可我从来不愿告诉你。你向来一心飞升,我并无意毁你道心——你却自己想到了,这又算是什么呢?”
时轶又大笑起来。
“谢长亭。”他的语气半是冷意,半是怜悯,“你可曾听说过,慧极必伤。”
谢长亭沉默良久。
“玄天柱并未真正立起过。”最后他道。
“不错。”时轶这一回倒答得很快。
“和你猜的一样——当年立玄天柱、重整五行,所用的三件祭品,缺了一件。正是你母亲所赠的大妖之骨。”
“但此事并非与她有关。你也亲眼所见,闻人镜分明知道她将剩下一半妖骨藏在了何处。他知道,却没有将它取出,而是任由玄天柱倾塌,任由生灵涂炭,任由那场天地大浩劫来临——”
“我为何知道他没有飞升?”
“你猜得很对。”时轶轻声道,“玄天柱未成,天道有缺。这世上根本无人可飞升。”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写了三十万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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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误红尘(十一)
如死的寂静笼罩在灵虚洞内, 落针可闻。
时轶慢慢地松开了手,退开一步。
谢长亭脱力一般,顺着石壁,颓然跌坐在地, 眼中是罕见的迷茫神色。
他盯着自己的膝盖, 似乎是出了神。一点点淡蓝的光聚拢在指尖, 很快便彻底熄灭了。
时轶立在原地,呼吸渐渐平复下来。
过了很久,他听见对方开口道:“所以, 你是要告诉我, 我毕生修行,皆是全无意义。”
时轶没有回答。
他在谢长亭面前蹲了下来, 令视线与对方平齐。
谢长亭的尾音有轻微的颤抖, 神情怔忪,像是一时之间受了过大的打击。
化出原身的他与平日里显得很不一样。实际上,以妖族的年龄来算,他应当只是族内年纪稍小的、备受宠爱的孩子而已。
而如今他的表情,就如同一个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事,两手空空、茫然无措的孩子。
时轶定定地俯看向他。
他忽然伸手, 蒙住对方双眼。
一刹那间, 翻涌浮动的画面占据了谢长亭全部的视线——
“我们去找盟主告状,让他来收拾你!”
“你知道我们盟主是谁么, 你就胆敢这么放肆!”
“我们盟主超级厉害,不用剑都能把你打得屁滚尿流!”
司徒家的几个孩子纷纷向他怒目而视。
……
“他啊, 可别说, 倒真是个好人。十成十的好。只是可惜, 命不怎么样。”
叶霜神情空洞, 灵体出窍,咧着嘴冲他笑道。
……
“哼哼……”
白色的高头大马从鼻子里喷出粗气来,拼命地拽他袖子。
“好了,好了。”时轶的声音响起,他用手拍了拍马头,“我知道你是担心你主人。这样,你松开我,我一会就把他给你带回来,行吗?”
这一回白马没有躲开他的动作。它怔怔地看过来,一行清亮的泪水从它漆黑的眼中滑落。
……
“那个……时、时轶仙君……”
扬灵说话时吓得浑身发抖,连抬头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仿佛只是开口说出这番话,就已经耗尽了他毕生的力气。
“我、我知道,你与我家仙君,曾有过节。”他颤抖着声音说,“可如今,这么多年……这么多年过去了。仙君他是个大好人,他收留我,收留许多无家可归的凡人……你不要再去杀他了,好不好……”
扬灵抖得几乎有些站不稳了。他身形摇晃了片刻,一下跪倒在地,抓住了一块衣角,号啕大哭起来:“我从小就没人要,我父母都不要我!若是他死了,我在这世上便没有家了……”
……
记忆碎片纷乱如麻,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平息。
眼前又重归于黑暗。耳畔只剩下交叠的呼吸。
“你执念太深,又太固执。”时轶的声音再度在现世中响起,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可人活在世,从来不是求全得全、求仁得仁。”
顿了顿,他道:“但求无愧于心便可。”
鼻息如羽毛般拂过手背。半晌,谢长亭开了口,音声有些微弱:“那你呢?”
“我如何?”
“你可曾有愧于心?”
时轶的动作停顿了。
片刻后,他将遮住谢长亭双眼的手放了下来,轻轻蹭过脸侧:“无愧于心?我只求无愧于我。”
掉落在地的若水断剑被时轶重新捡起,收在了袖中。他背过身去,推开了灵虚洞厚重的石门。
天光乍现,洞中重见光明。
漫山花海映入眼帘。时轶长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某种无谓的笑容来。
他刚要迈出石门,忽然被从背后叫住了:“时轶。”
“嗯?”
谢长亭也已经站起身来,衣衫整整齐齐:“若是天道有缺,为何不去寻找补全之法?此事并非你的作风。”
“因为我不想。”时轶道,“你想得没错,我到底飞升与否,与此事并无干系。”
他说得模糊。但谢长亭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所以,只要如玄鉴真人当年那般,找齐三样祭品,再立玄天柱,便可补全——”
谢长亭话还没说完,衣领却猝不及防地被人一把抓住。
“不行。”折返而来的时轶冷冷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九重魔眼与圣人之心下落不明,至于妖骨,也只剩下若水当中的一半。难不成你也想学他闻人镜当年一般,自剖心府,却落得个横死当场的终局?”
“另外,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圣人之心须得人族中至高至圣者剖心而成,如今人族中何人担得此名?明月山主?还是你那师父赵著?还有,你猜你母亲当年为何执意要嫁给人族?因为她父亲正是青丘之主,她身上的血脉便能修补天道,可若是不纯正,便不会再有此番用处!她下嫁人族,便是为了将你带出这片水火之中——你如今却偏偏要违背她的意愿,这般以身涉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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