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亭咬了咬牙。
他伸手抓起断剑,再度挣扎爬起,又再度重重摔倒在地。
右手上更是一阵疼痛,似乎是摔下来时被划伤了。
谢长亭伏在地上,喘着气。
本已断成两截的若水却在这时挣动起来,剑身轻颤,发出一阵嗡嗡声来,似是哀鸣。
谢长亭心中一疼,忙重新将它捡起,捧在手中。
他与若水相识已有十年。十年前,自己与师兄弟一同下山,要去剑冢中寻觅一把与自己心意相通的本命剑。
去时兴高采烈,归时愁容满面:师兄弟都得了自己的爱剑,而他两手空空、一无所获。
偌大的剑冢中,竟没有一把剑能合他心意。
后来还是路过凡间时,在凡人的京城中,偶遇了一位铸剑师。
对方乃是凡人,却有一手铸剑的好本领,常常为各大仙门修士打造法器。
茶余饭后,铸剑师偶听他空手而归一事,便笑道:“我手上倒有一把好剑,只是它心高气傲、不肯认主,留了多年,一直未能出手——不如你来试试?若是合适,便赠给你了。”
年幼的谢长亭半信半疑,自他手中接过那柄青色的长剑。
手指刚一碰到,这剑便周身泛起青光来,不住在他手中轻抖,还颤颤巍巍地、想要在他手中翻个面。
谢长亭第一次见此情况,不由问道:“它这是在做什么?”
铸剑师:“同你撒娇。”
谢长亭:“……”
后来他再三谢过那凡人铸剑师,又拐弯抹角地想要打听对方名号。
对方却说:“若是有缘,你我定会再见。”
谢长亭懵懵懂懂:“何处再见?”
铸剑师笑了笑。
“待你一剑劈山震海之时,”他似是意有所指,“你我自会高处再相见。”
而如今,一晃眼,十年已过。
他还未来得及跻身大能,当年利剑便已在他手中断作了两截。
谢长亭躬身合眼,握着剑柄的手不住颤抖。
从小到大,旁人都说他性子冷,说他心如铁石,哪怕是被长老训斥、被同辈排挤、被妖魔所伤时,也不曾掉过一滴眼泪。
可普天之下,又有谁人真是木人石心?
一滴眼泪终于落下,又轻又缓,打在那冷冰冰的剑身上。
与此同时,轰隆——
巨石挪动的声响过后,一缕天光自缓缓开启的石门间透了进来。
有人打开了牢门。
“……谢长亭?”
门口的那人唤道。
谢长亭终于睁开眼来。
尽管四周依然黯淡,他仍是花了好一会才适应外界的光亮,看见那对他一剑穿心的仇人提着无极,立在门口。
逆着光,看不清他面容。
只觉得他周身肃冷,不苟言笑,倒是与那日见自己被长剑洞穿时很像。
又是许久,时轶开口道:“怎么哭了。”
谢长亭却浑身一颤,似乎听不得这等问话。
他张了张口,声音仍是嘶哑不已:“赐……”
“赐我个……痛快罢。”
时轶静静地立在门口。
他端详着谢长亭的脸色,只见他面色惨白、死气沉沉。
心口处的外伤分明已经缝补完好,生魂也早已凝住未散,可面上的死气却比先前还要多出几分。
右手上血流如注,却还握着已经断成了两截的剑。
他方才在做什么?
……想要自刎?
时轶想到自己这半个月来不眠不休,守在这狭小的、无名境内中唯一灵气充沛的洞口之内。
好不容易把人救回来,对方刚一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死。
他推开石门,走了进来,先是一言不发地将人抱回床榻之上,撩开额发,随手一般将他眼角的泪擦去。又从床头取来细布,敷了药,一圈一圈包在他伤处。
对方愣愣看着他,也未挣扎,任由他摆布。
等包扎完了,时轶松开手去。
两人对视一阵。
谢长亭又默默闭眼。他扬起头来,露出一截脖颈,好似是要引颈受戮。
“……”
时轶几乎要被气笑了。
不想活了是么?他想。
可我偏不让你去死。
时轶盯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渐渐心生一念。
于是倒持无极,用剑柄挑住对方下颔,躬下身去,凑近了瞧他。
谢长亭双眼紧闭,睫毛轻颤,一头乌发散在肩头。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仙门主事,一朝坠入凡尘,这么看着,居然还显出几分可怜来。
“痛快?”时轶开口道。
他终于笑了起来,逗弄似的吹气在面前人耳畔:“是想要哪里的痛快?不说清楚些,怕误会了你的意思。”
然后满意地看见谢长亭猝然睁眼,一脸震愕地望了过来。
眼中刹那间死意全无。
作者有话要说:
时轶:说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是直男
长亭:噢
时轶:……真不信啊?
长亭:(敷衍)嗯嗯知道了
时轶:(陷入沉思)(他为什么不追问)(他果然不在意我)
——
ps.不要被开头吓到,我们长亭并没有师兄想象中那么喜欢他。他是一个很温柔,也很可怕的人(比划)绝对不会优柔寡断的
——
第3章 生死地(三)
谢长亭被这劈碎了他心脉的长剑抵着,皱着眉,刚要开口。
无极却与他主人的目光一同,顺着雪白的锦缎袍子向下滑去,一寸寸地,描摹他肩骨般,最后堪堪停在腰间那截一指宽的束带上。
“……”
这下就算是聋子,也听得出此人言外之意了。
被对方用剑挑住了束带,谢长亭也只是向他怒目而视,上下唇紧紧抿着,一语不发。
气归气,脸上倒是透出来几分血色,比先前那一脸死相好看了不少。
洞中光线昏暗,两个人又凑得极近。谢长亭不肯开口,却也不甘示弱地回视过去,心说这人要是胆敢挑开他的束带,即便是若水断作了两截,他也要拿它——
当的一声。
却是无极回正,剑身落入鞘中。
时轶收了手,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向谢长亭盈盈笑道:“寻什么短见呢——好生活着罢。”
方才的满口轻佻,好似一场错觉。
他说着,目光一转,再度伸手,居然是要将若水从谢长亭手上抽走。
谢长亭下意识道:“等等!”
时轶动作一顿。
谢长亭将若水护住:“别碰我的剑。”
对此人说话,就算是他,也很难好言好语的起来。
时轶:“你有洁癖?”
“……”谢长亭被噎了一下。
半晌,不太情愿地解释道:“它不愿被人碰到剑身。”
正如当初赠剑的铸剑师所说,若水心高气傲,迟迟不肯认主。
认了谢长亭后,这个毛病也没能改正过来。有次他师兄说是要替他赏剑,他还没来得及阻止,赵识君就兀自将若水提了起来。
下一瞬,一道深深的伤口便现在了赵识君的右臂上。
那之后谢长亭惭愧了好一阵,从此便将若水看得很紧,免得它又误伤他人。
时轶闻言,若有所思。
半晌,道:“那不正好么?”
“?”
“你伤你一剑,它也伤我一剑。正好扯平。”时轶言之凿凿,说着,竟用手去握若水露在外面的剑刃。
谢长亭一惊,手便下意识地松开了。
他心下暗道不好。可下一刻,却见方才还哀鸣不止的若水,这会居然乖乖躺在了致它身碎的仇人手中。
抖了两下,便不动了。
时轶毫不客气地将断剑收进袖中:“没收。”
谢长亭:“……”
好没骨气的剑!
“谢长亭。”时轶把玩着手中无极,目光却盯着他看,“虽说我同你师门有些龃龉,但我救你回来,当属一片好心,自然也不会再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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