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何不让我同你一起去?”时轶少见地有些失态,追问道。
“我师父出关在即。如今天下认定你便是心魔境中凶手,他若是见了你,定不会放过你的。”谢长亭道,“这回出关,他应当迈入渡劫之境了。你不会是他的对手的。”
“那你便是了吗?”
“我……”谢长亭垂了垂眼。
时轶“嗤”地笑了一声。
“看来是我错了。”他绕着谢长亭,慢慢地走了一圈,“我真不该让你入我心魔境中。”
“还记得你在灵虚洞中醒来时,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谢长亭回忆了一下。那时他还将对方当作是伤害自己师兄师弟的顽劣之徒,曾向对方恶语相向过,于是便道:“对不起。”
“……”
时轶道:“我真不该为你治伤。”
真不该为你治伤——就该将你留在灵虚洞中,将你的性命牢牢抓在我手中,令你不得不对我言听计从。
否则你又怎会忽然要一门心思地回到师门中去、令我无论如何都留不住呢?
时轶觉得谢长亭当真是个不长心的人。他就看了那样小小一段回忆,便又开始不自觉地可怜另一个人,全然忘记自己曾因施舍过的怜悯而被一次又一次地如何记恨。
谢长亭却好像误会了他的意思。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时轶,”他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对方,“你救下我,我很感激。但也应当到此为止了。”
“……”时轶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什么叫,到此为止?”
谢长亭想了想:“你我本是萍水相逢,往后当各有出路。”
他想,执意要查明金丹一事的人是我,你又何必非要拉上自己作陪呢?为何要再三揽下本不属于自己的罪名?
或许是当真不在乎吧。
可他在乎。
时轶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平静道:“你的意思是,在你眼中,我们就该是这般到此为止的关系。”
谢长亭没有应声。他不知为何对方会紧抓着这样的字眼不放。
时轶又紧接着道:“其实在你眼中,我同你的师兄、师弟并无差别。”
谢长亭:“我……”
时轶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又顿住。
“谢长亭,”最后他没头没尾地开口道,“你当真与我父亲很像。”
谢长亭有几分茫然地看着他,隐隐意识到,对方似乎同自己讲的并非是同一件事。
可他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开了口,断没有再将话收回去的打算。况且赵闻竹身死一事已天下皆知,很快也会传入见微真人耳中。转丹之术到底如何,唯有亲自回到上善门中,方能一探究竟。
想了想,最后他说:“你能将我的剑还给我吗?”
“……什么?”
“我的若水。”谢长亭道,“那日你将它收去了。”
时轶动作一顿。
许久后,他从怀中摸出两截断剑来,朝谢长亭丢去。
本命剑失而复得。尽管它此时仍旧断作两截,但谢长亭依然感到了久违的心安。
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时轶打断了。
“我不拦你,”时轶朝玉阶之下偏了偏头,冷冷道,“你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亭亭是块木头!
——
第41章 青丘梦(五)
离开无名境的时候, 谢长亭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错觉。这片幻境中的一花一叶都与百年前别无二致,因此当他走下长长的白玉石阶时,忽然停顿了一下脚步。
然而他身后静悄悄的。没有第二个人追上来的脚步声。
谢长亭说不上来此刻自己心中是什么感受。
他来时两手空空,走时也仅仅带走了断成两截的本命剑。
至于随身的玉令, 依照当初约定, 对方助他拿回修为, 他便将能够随意进出上善门的玉令留给了时轶。
他并不愿堂而皇之地拿着玉令进出上善门。这件物事留在他身旁,只会徒增暴露身份的风险。
巡天在玉阶的最尽头处等着他。
谢长亭上前搂了搂它的脖颈,却没有立时攀上马背, 而是停在了原地。
他忽然开口, 对它道:“我原先便知道,我与他本非一路人。”
巡天扑闪着眼, 望着他。
“虽然我不知为何……”谢长亭放下手来, 转身向着无名境的边缘处慢慢行去,“不知为何他不求长生,不求大道。但他如此选择,想必也有他自己的道理。”
“可若这世上有诸多不公,我断然做不到袖手旁观。”
“这般想来,我们之间是没有对错之分的。”
巡天放缓了步伐, 静静地跟在他身旁。它听得似懂非懂, 索性垂下脖子,有些想啃一口路旁的野花, 却扑了个空。
“他前后几次阻拦过我,令我不得离开无名境中。这次答应得这般爽快, 想来我心中还有几分惶恐。”谢长亭喃喃道, 也不知是在说给巡天, 还是说给自己听, “此刻他未追来再做阻拦,我理应松了口气。”
“可我此刻仍是觉得不安。”
“现在想来,我竟然还有几分忧心于他。”
“如何的心魔,才会教一人建起如此庞大的一面幻境、教他百年来都不住回想呢?”
春风和煦,温柔地抚过他面颊。
谢长亭停在无名境的边缘处。
他定了定神,抬起手来。巡天显然一个字都没听他在说些什么,见他抬手,立刻乖巧地把头垂过来贴上,挠痒似的用头顶蹭他的手心。
谢长亭哑然。
“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他笑了一下,“虽说也无他人可说便是了。”
谢长亭往日里便不爱御剑。他有几分怕高,但凡御剑,须得两人一起方可。他又不愿与他人同乘一剑,平日里便常由巡天来接送他。
天马展翼,可日行千里不止。即便无名境在南境荒芜之地,而上善门在极北之处,巡天只要两日便可飞抵。
不过若是换作他师父见微真人那等的大能,或许只消几息,便能瞬移千里之距。
天马本就不与人族亲近,这世上乘天马的人少之又少,令巡天展翼无异于摆明了告诉所有人自己与谢长亭有莫大的关联。
他索性令巡天收起羽翼,自己策马而行,花去大半日的时间,终于来到了这片荒芜地附近唯一一处有人烟的地方。
这是一座凡人的小城,城门处有两个提着长刀的守门将士,正挨个盘查入城者的身份。谢长亭打扮得极为低调,一人一马,皆是素服。断了的本命剑被他藏在袖中。天色已晚,守门将士懒洋洋地打量了他两下,便将他放进去了。
城中算不上热闹,但也没有半分冷清的意味。
谢长亭牵着巡天,小心地穿行在人群之中。直到他想自己今夜要在何处歇息时,一个念头忽然闪过他的脑海,令他完全地停在了原地。
谢长亭:“……”
他竟然忘了。
此刻自己身无分文。
——不论是凡人的钱财,还是修真界通用的灵石,此刻翻遍他浑身上下,都是一个子都抖不出来。
“…………”
虽说他此刻已然恢复了原先的修为,哪怕不眠不休,亦不会有任何影响。然而巡天是连灵智都未开化的灵物,总不可能跟着他连夜赶路。
念及此,谢长亭只能向城中的偏僻处行去。
城中鱼龙混杂,但大部分都是庸庸碌碌的凡人百姓。夜幕落下,匆忙行进间,无人注意到他。谢长亭最终走入了一处茂密丛林中,确认四下无人后,这才令巡天停下歇息。
林中伸手不见五指。谢长亭想了想,于指尖点起一点小小的蓝火。
蓝火并不依附于他的身形,而是漂浮于半空之中。现在想来,这应当是他灵力的外化,也就是修士们口中常说的“妖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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