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眼见对方颁下新法,神情冷肃地从每门每派中走过,那帮平日里神气惯了的修士见了他,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然而,又过了半月,就成了“若是那赵著小儿敢来,我某某某第一个挡在盟主面前!”“愿为盟主一往无前,生死与共!”“……”
萧如珩不由得感慨万千:原来他们只是不喜欢我而已。
如今,谢长亭不过离开不见峰一日不到,盟中便又开始闹个不停。
先是有人在路边莫名其妙被陌生人舞了一剑,两人一来一去便打了起来,双双找萧如珩来评理。接着又有刚入门的小修士神情异常,好似忽然入了魔怔一般,手舞足蹈。过了午时,又突然间出现几人,不受控一般在山脚下互殴起来。
安静了十几年的仙盟在这短短一日中忽然闹腾起来,弄得他堂堂一代大能,焦头烂额,四处拉架。
到了夜半,好不容易都消停了。
萧如珩疲惫地靠在榻上。
只可惜他刚闭上眼,便感觉面前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
再睁开眼时,半空中已多了一张符纸。
符纸上有字迹。
送来符纸的人下笔时似乎犹豫万千,以至墨痕重重,浸透纸背。
上书:
“这世上当真有生死之术?”
萧如珩捏着符纸,心中没忍住,“咯噔”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再反应更多,第二封信也紧接着送来了:
“我见到了一个已死之人。”
萧如珩心中大叫不妙,刹那间倦意全无,也不敢问对方是见到了哪位“已死之人”,以至于他堂堂谢长亭不敢当面与其对峙,反倒落得要给自己这个千里之外的人递来书信。
他匆匆执笔,回信一封。
夜半,知院府中。
谢长亭合拢院门时,庭院中已没有了人影。
方才一切,好似幻梦一场。
他垂了垂眼,又看向庭院当中。
刚刚见他要走,那位知院府中的老妇人急切地自榻上站起,一把抓住他衣袖:“小公子,你等等!”
谢长亭回头,以为她要询问时轶先前的那些胡言乱语。
可老妇人却是神情犹豫。
“公子……敢问你姓甚名谁?”她问。
谢长亭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老人家兴许是记错了。”
他还记得,方才对方见自己第一眼,就口口声声说见过他。
可他并未见过她。
况且他现在的这幅样貌,是他在挟持太子之后随手变幻的,连他自己都觉得有几分陌生,又怎会令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妇人觉得面熟?
“不……”老妇人急急道,“若是寻常之人,恐怕会觉得有些荒谬。但我见公子与我孙孙一样,都是道、道中之人,想来公子也会相信几分。”
她说:“小公子,我当真见过你。在……梦中。”
谢长亭:“……?”
“那个梦……如今想来,已有些久远了。”老妇人怔怔地看着他,“我常常做那个梦,梦中是我幼时之事,距今……恐怕已有百年之久。”
“不知公子,可否听过百年前那场天地倾塌的大浩劫。”
谢长亭原先已不愿再逗留,闻言,却是顿住了脚步。
“那时我尚不记事,不明白当时发生了何事,只记得我反反复复做过的这个梦。梦中便是……毁灭的那一天。”
“每次梦境的起始,都是家中来了客人。”
“客人是个年纪比我大些的哥哥,”老妇人说这话时,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神情显得有几分惘然,“我不认得他,但家母见了他,似乎是分外高兴,将他迎入了家中。”
“这个梦反反复复,我做了整整百年,每一次,都是大同小异。”
“唯独有一次……”
谢长亭微微开口,却是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那一次,”老妇人将浑浊的视线投到了谢长亭身上,“多了一个人,与那少年一同前来。”
“是你。”
“是你,”她说,“小公子,我在梦中见过你。”
“可在那道梦之前,我从未见过你。”
谢长亭心中微微一紧。
“我寻常做了梦,梦中之事都记得不甚清楚。有时一睁眼,便忘记了。”老妇人目光迷茫地看着他,“可唯独那次,记得分外清楚。”
“我原先以为,是记得岔了。直到今日……我真真切切地见到了你,小公子。我见到了,一个梦中之人。”
“你……你究竟从何而来?”
谢长亭默然良久。
最后他只是温声道:“时候不早了,老人家还请早些歇息。”
“小公子!……”
可谢长亭已不由得她再多问,只身出了门。
门外空空如也。他也只是犹豫一瞬,便不再逗留。衣袖一摆,原地人形便已消失不见。
空无一人的长街上。
巡逻的将士走着走着,余光中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他立刻回转身形,将手中的火把对准了那个方向:“什么人!”
话音落下,火光映亮之处,却是一片空空。
巡逻将士愣了一下。
谢长亭适时地与他擦肩而过。
直到将愣在原地的将士甩在身后,他才停住脚步,将身侧紧握着的手举到了眼前。
……方才忽然有人来信,自己倒是隐去了身形,符纸却是堂而皇之地飘在空中,差点便教他人发觉了。
他展开符纸,却是萧如珩给他的回信。
信上对他方才的疑问只字未提,而是另起了两行。
第一行是:“速回仙盟。”
第二行是:“有异状。”
谢长亭手中一动,五指收拢。下一刻,蓝色的火焰无声无息地将符纸吞没,连灰烬也不曾剩下。而他转身,纵身一跃,便进了一旁客栈的二楼之上。
房门被轻轻叩响,随即便向里旋开。时九以人形立在门口,虽已夜露深重,却是一脸的神清气爽:“长亭哥哥,你怎这么快便——”
“我要回盟中一趟。”
“啊!这么快?”时九下意识地一回头。
令她神清气爽的原因此刻正倒在她背后的地上——几个时辰前还威风凛凛、口出狂言的太子殿下,此刻狼狈不堪、满脸血痕地倒在地上,目光空洞,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是对逃出此处绝望了。
“方才这臭男人想逃走,我便教训了他一番。”时九没忍住,得意邀功道,“这下他便再也不敢了——长亭哥哥,我们走了的话,便把这人这么丢在此处么?该不会招来麻烦吧!”
谢长亭却说:“我一人回去。”
时九顿时不解:“为何?我,我……长亭哥哥,我方才是、是给你惹麻烦了,你该不会是不要我们了吧!”
她说着,偷偷瞥了一眼谢长亭脸色,发觉的确比平时苍白几分,心中不由得愈发担心起来。难不成是他在这京中遇见什么事了?
可还来不及问询,就听对方道:“一会便会有人来接你们。”
“有人?谁?萧老头子?”时九实在是想不出来第二个人了,“是出什么事了么?为何你这般心急要回……”
谢长亭默了默。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向对方解释,想了又想,最后轻叹一声:“……兴许真是幻象。”
“什么幻象——哎,谢长亭!”见对方欲走,时九一下连礼数都忘了个干净,一下扑腾着翅膀从原地蹦了起来,“你说谁要来接我们!”
可谢长亭并未言语。
他只是凭空做了个手势,一道禁制立时便铺天盖地地织开,将左右两间客房一并包裹起来。时九一下撞在禁制之上,落了地,支棱着羽毛,慌张道:“你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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