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弟子学堂中,有人笑我七年筑基不成。”
“是你说,筑基不成又如何,大不了,你护师弟我一辈子……”赵闻竹死死盯着谢长亭双眼,“你可曾还记得半分?”
谢长亭神情微怔。
“我恨你,谢长亭。”眼泪从那双赤红的眼中滚落出来,“我恨你那夜来迟,恨你说护我一生,又教我余生仅能窝在床榻上,做个受尽他人讥笑的废人。”
“所以……你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那天我爹,你师父,闭关时,是我去递了他的口信出来。”
赵闻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满眼泪水,似要大笑,却只断断续续从喉中发出几丝喑哑的气声。
“师父他知道你那时受了伤……”他大张着口,嘴角几乎咧到耳根,“他本不想让你为他代剑,前去讨伐……”
“是我!”
“是我擅改了他的口信!我说,师父指名要你为他代剑……”
谢长亭神情终于有所变化。
他怔怔看着胸口血流如注的赵闻竹,听他“嗬嗬”地笑起来:“我本不想让你死的。”
“我只想看你,变作和我一样的废人。”
“看高高在上的你,所有人都称赞不绝的你,一朝跌落泥泞……那滋味,仅仅是想想,都教我兴奋异常。”
谢长亭安静地看着他。
“可我何曾想过,你会死了呢?”赵闻竹的神情却又在一瞬间变得茫然,“时轶那夜不曾杀我,我以为他也不会杀你。”
“你怎会突然死了呢?”
“人死万事空,我又能从何处去看你品尝同我一般的痛苦呢?”
“师兄。”
“想必你也恨我吧。”
赵闻竹脸上漆黑纹路此刻愈发浓重。他眼底红光大盛,用尽全力,抬起一只手来。
一旁的萧如珩见状,急忙想要上前将他拦住,却见他只是抓住了谢长亭衣襟。
“说你恨我啊?”他嘶哑道,“师兄,说你恨我!说啊!!说恨我啊?”
“是我害得你去死!我想你同我一般变作废人!我想你同我一般痛苦余生!我恨你!!”
“说你恨我啊?你凭什么不说?凭什么?!”
谢长亭望向他脸上漆黑纹路,却是心神恍惚,忽然想起十六年前。
十六年前,同样一个、那样冷的风雪夜。
他衣衫褴褛,又饿又乏,最后倒在一座石桥下。
再醒来时,已躺在温暖的床榻中,身上盖着厚实的棉被,房内还燃着炉火。
“兄长,他醒了!”
惊喜声自耳畔传来。他费力地睁开双眼,看见一个年纪比自己稍大的少年。
是了,赵闻竹是年长于他的,只是后于他拜入真人门下,平日里才称他为师兄。
见他醒来,少年急急忙忙冲到炉火面前,往里丢了几块木柴,谁料险些被绊倒、栽进炉火之中。
“赵闻竹,你怎么这么笨呢。”另一个声音在房中响起。他抬起眼来,便望见了那一个手捧书卷、兀自立在窗边的白衣少年。
少年信手一弹,一道灵光跃入炉中。霎那间炉火大盛,映亮他的面庞,映亮他从今往后整整十六年的人生。
谢长亭抚着无极剑柄,看向地上不住挣扎、面容扭曲的赵闻竹。
他想,我们又是如何走到今日这般地步的呢?
“我并不恨你。”
许久后,谢长亭终于开口。
“我不曾恨过你,亦不曾恨过你兄长。”他几乎是柔声道。
赵闻竹浑身一震,难以置信般看向他。
而谢长亭此时已不再看他,垂下眼去,兀自握住无极剑柄。
他脸上晕染着某种异样的情绪,似哀非哀,似怜非怜。
与其说是悲痛,更像是……悲哀。
“只是觉得……厌恶至极而已。”
“噗嗤”一声。
无极被他自赵闻竹心口处用力抽出。
赵闻竹只觉得心口一凉,接着,血花飞溅,落在他自己脸上,也落在无极剑身上。
他眼底终于充满了恐惧之色,然而为时已太迟。
谢长亭立在原地,看他曾经亲如手足的师弟双眼慢慢合上,看他面色惨白、声息断绝后,才转过视线,看向自己手中长剑。
许久,拾起一截衣摆,慢慢拭过它身上血污。
他擦得很慢、很细,于这静默无声之中,一滴血也未留下。
也一滴泪都不曾流过。
直到剑身重归于程亮,谢长亭才放开衣摆。
周围静悄悄的。扶鹤似乎还活着,但晕过去了。谢诛寰大睁着眼,嘴里塞着布条,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而萧如珩神情震动地望着他,似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回过头去,刚要说些什么,却最终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漆黑又深邃的眼。
时轶站在他身后几步处,不声不响地看着他,已看了不知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3.29的更新
从今天开始尽量晚上9-12点之间更新,如果晚了or不更会请假的!
爱你们w
——
第28章 一念间(一)
“他还没醒。”
萧如珩一脚跨过赵闻竹尸首, 过去查看扶鹤伤势,又替谢诛寰松了绑,留下谢长亭在原地,和面上没什么表情的时轶对视着。
谢诛寰甫一重归自由, 立刻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站起, 就要朝谢长亭奔去:“怀……”
话音却在嘴里卡了壳。
他眼睁睁看着谢长亭将无极插回剑鞘, 上前两步,又犹豫了一下,最终试探性地伸出一根方才还沾过血的手指, 在时轶的脸上戳了一下。
谢诛寰:“……”
谢诛寰:“?”
碰巧一旁的萧如珩给扶鹤服过药, 见状,起身凑了过来, 低声过来:“这位……神医。”
原先是想叫“道友”的, 旋即想起对方十分厌恶修士,又改了口。
谢诛寰回头一看,这不是先前一绳子不由分说将他绑了的那位么?脸色顿时黑了下来:“有事?”
“听闻你是怀……”萧如珩一时间竟不知如何称呼谢长亭。
谢诛寰面色不善:“我是他舅舅,怎么了?”
“无事。”萧如珩道,“就是有几分好奇——他可是神医嫡亲的侄子?”
谢诛寰:“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是我长姐生的,难道还能是你生的?”
萧如珩:“……”
谢诛寰:“我说, 你是萧如珩, 萧宗主吧?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那臭绳子将我捆去是什么意思?还口口声声我是妖?啊?哪只眼睛看见我是妖了?我祖宗八辈往上哪个不是人了?”
萧如珩:“……”
谢长亭的舅舅怎么是这个脾性。和他本人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清了清嗓子,压去面上尴尬, 正色道:“神医,我正要同你说起此事——先前你身上被人下了追踪术, 可是谢长亭留下的?”
“问这个做什么?”谢诛寰狐疑道。
顿了顿, 语气又忽然松和下来:“多半是是他吧。这孩子, 就知道瞎操心, 也不好生照顾自己……”
“……”萧如珩揉了下眉心,“那,他父母是哪门哪派……?”
谢诛寰闻言,一下顿悟:“怎么,你不止怀疑我,你还怀疑起我们怀嘉来了?当真是笑话!我告诉你,他父母都是凡人,绝无可能!”
萧如珩一愣,凡人?
他细细回忆了一番,终于忆起,当初见微真人带回门中的孩子,对外所说的身份的确是“京城中来,身世不明”。
如此一想,该不会是父母都过世了吧?
他瞥了眼谢诛寰的脸色,立刻便意识到这个问题或许不该继续下去了,于是试着换了个话题:“那,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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