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
珠玉弯腰,将谢长亭抱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他们走出很远,那大汉才在后面恨恨地骂道:“吃独食的白眼狼!没人要的死寡妇!我呸!”
谢长亭被母亲抱在肩头,小狐狸跟在他们脚边。上下的颠簸中,他看见那个两手空空的小女孩跪在地上,无助地看向他们离去的背影。
队伍中有人吃独食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那个“丑女人”和她的儿子,也自然而然地被所有难民孤立了。一连两天,他们都走在队伍的最后。否则,只要有人见到他们,就会向他们吐口水,骂上两句。
第三天,队伍里有人死了。
死的是一个女人。
她是饿死的。
谢长亭经过女人的尸首时,她的手、脚已经分别被人砍了下来,只剩下一颗头颅和瘦得脱了形的身体,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几日前向他讨过兔腿的女孩跪在她身旁,将她的头抱在怀里,茫然无措地看着前方。
血从女人的七窍中流出,流了她满身。不远处的空气中飘来了肉汤的香味。
谢长亭感觉母亲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过了一会,珠玉走到了那女孩的身旁。她咬了咬牙,用空余的那只手将小女孩也抱了起来,带走了。
血腥味扑在谢长亭的身上。他将头埋在母亲怀中,闷闷地说:“娘,她死了。”
珠玉说:“娘救不了所有人。”
“可是娘,你不是神仙么?”
长久的沉默。
谢珠玉脚步不停。过了很久,她似乎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神仙也救不了所有人。”
又过了三天,难民的队伍终于途径了一处有人烟的地方。
这是一座建在荒山野岭中的村子。尽管见到有陌生人来了,村中的家家户户都将大门禁闭,但人们还是大喜过望:总算有一处正常的、可以歇脚的地方了。
难民们找到了一处废弃的大宅子,集体搬了进去。
然而,从那时起,事情就开始显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他们在宅子里住了大半个月。可每隔几天,就会有人平白无故的消失。
一开始是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有人便觉得他是另谋出路去了。后来,又有一对夫妻消失,人们同样觉得他们是趁着夜色偷偷离开了。
可到了最后,几个老人开始接二连三地消失时,人们终于觉出有些不对了。
老人们身残体弱,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没过几天,又有人在院子后面的树林中看见了白骨。宅子中顿时间开始人心惶惶起来。可不知为何,明明是件很恐怖的事,谢长亭住在这里,每天都睡得格外安稳。
直到有一天,他半夜里突然惊醒了。
醒来的时候,娘不在他的身旁。
谢长亭睡眼朦胧地下了床,就要去找珠玉。
可一推开院门,眼前的景象却吓了他一大跳:一条起码有一丈高的巨蛇盘踞在院子外面,它的口中叼着他们救下来的那个小女孩。小女孩悬挂在半空中,神情木然,已经哭不出任何声音了。
而珠玉就站在它的脚下。
望着这条比她高出不知多少的巨蛇,她神情平静,朝它伸出手来。
巨蛇明黄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一息,两息。
它张开了口,女孩从半空中落下来,被珠玉一把接住。
巨蛇扭动着身子,绕着谢珠玉,一点一点盘旋起来。
它吐着信子,幽幽地看着她。
“少公主……”它嘶声说道。
谢长亭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做梦了。
他竟然听到一条蛇正在说话。
巨蛇终于停止了扭动。它将它的巨头停在了与谢珠玉平齐的位置上。
“少公主,你知道么?你是我们中的败类。”它嘶嘶地说,“当初你主张信任人族,给出自己的妖骨——可如今呢,你看,自己落到了一个怎样的下场?带着一个不人不妖的小东西,在人界躲躲藏藏、苟且偷生——这些可都是你自取其辱、自食其果。”
它的身躯颤动了起来,似乎是正在发笑。
“你害得青丘陷落,我们这些活下来的,尚不与你计较。然而,都到了这般地步,你却还要从我手中抢夺这么一个小东西……”巨蛇轻声道,“你命我离开此地,就为了保全这群渣滓都不如的人族?你这般维护他们,他们可曾回报你一二?总有一日,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我会亲自等着那一天到来的,殿下。”
巨蛇缓慢地游走了。
谢珠玉一言不发,抱着孩子,回到了院落中。
她上了楼,将女孩放在了床上,又很快地找了出来:“怀嘉?怀嘉!”
谢长亭这才如梦初醒般,想起自己还躲在这院子里。
他刚要从藏身之处出来,向珠玉跑过去。可忽然间,谢珠玉却猝不及防地被一个黑影撞上,绊了一下,摔在了墙角处。
她抬起头来,认出面前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正是先前在树林中被她呵斥过的那个大汉。
“总算让我抓着你了。”那大汉面色通红、喘着粗气,抓着珠玉的肩膀,恶狠狠地将她按在地上,“你这死寡妇,生得这般丑陋,却还要日日在我面前晃荡,勾得老子一肚子邪火。”
谢长亭一下就冲了出来:“娘!!”
他冲过去,想要将男人从珠玉身上拉开,却被呵斥了一声:“怀嘉,别过来。”
谢长亭生生止住了脚步。
他心底无比害怕:“娘……”
那男人笑起来:“怎么,不让你儿子过来看看,看看老子是怎么干他的娘的?”
然而被他压在身下女人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
男人似乎被这种平静激怒了。他一下咆哮起来:“看?看什么看?你该不会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是谁吧,啊?”
“我见过你,你是那个逆贼桑晚的老婆!”
谢长亭一下便捂住了嘴,露出惊恐的神情来。
男人桀桀大笑:“怎么,不叫嚷着要杀了我了?桑夫人,好像现在咱们也不是在京城中了吧,你当真以为还像从前一样,动动手指就有一群人跪着等你发号施令?”
“我告诉你,”他俯下身去,凶狠道,“你让我碰一下,我就好好保管你的秘密,不去告发你。虽说你眼下是个丑女人,老子也暂且不在乎,凑合用着。否则,呵呵,等见到了官兵……呃……”
他再也没能说完这句话。
一只手——一只纤细、美丽,属于女人的手——从他的前胸穿透了后背。
谢珠玉面无表情地看着身上的人。她的五指中抓着一大团黑色的东西,此刻还在肉眼可见地轻微跳动。
那是男人的心脏。
珠玉将男人从身上推了下来。她将男人的心脏攥在手中,一点一点,用力。
鲜血顺着她的指缝,缓慢地滴落在地。
月色下,她面上烧伤的疤痕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恢复。顷刻间,那张秀美的容颜便恢复如初。
珠玉回过头来。
“怀嘉……”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温柔又不舍。
无限眷恋的神情中,有细微的动静传来。
叮铃……叮铃……
叮铃铃……
谢珠玉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叮铃……叮铃铃……
铃声由远及近地响起,鬼魅一般环绕在整座院落中,经久不绝。
犹如忘川河畔唤人归去的往生铃。
作者有话要说:
长亭长得很像妈妈
——
第83章 动九州(十)
谢长亭醒来之后, 很长一段时间,都出现了某种幻觉。
梦中的铃声仿佛依然回荡在他的耳畔。
他像是睡了长长的一觉,醒来之后,睡眼惺忪, 浑身都懒懒的, 没什么力气。
谢长亭认出自己所住的是京中最好的一家客栈。虽说他此刻并不应该在这个地方, 但他心中很空,也没什么力气去深究自己到底为何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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