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诀天:“你是说,他是墟海那边的人?”
苏枕月沉吟:“是不是,找到不谛僧就清楚了。我与你一起去。”
凌诀天虽然还不完全相信苏枕月,但他更不相信不谛僧。
正好两个人在一处对峙,是人是鬼,一目了然。
凌诀天冷冷看他一眼,转过身去:“我给你一刻钟时间准备。”
毕竟,苏枕月这一走肯定要交代一些事,约束苏家行事。
苏枕月望着凌诀天的背影,神情萧然冷静,玉扇遮掩的唇,唇角缓缓弯弯。
想起,在凌诀天找上他,询问君罔极有没有浮梦之世记忆前,他刚刚见过不谛僧。
不谛僧实在是一个妙人。
在浮梦之世里,只因为那时候的苏枕月弱小,便想控制他,甚至该杀的时候毫不犹豫下手杀之。
任何人恢复记忆,想到自己在浮梦之世里做过这样的事,料想苦主有记忆,必然都会逃之夭夭,唯恐避之不及被寻仇报复。
再如何,也会避开苦主苏醒的那一刻,等时间冲淡那一瞬的仇恨和愤怒,再想办法化解冤仇。
但不谛僧倒好。
他在浮梦之世杀苏枕月,杀得毫不犹豫,因为十八岁的苏枕月没有更多利用价值了。
但一旦醒来,两世记忆融合,二十九岁的苏枕月还是他的好盟友,他很需要苏枕月的力量,于是连缓冲时间都没有,就轻飘飘揭过了那一页。
宁肯被醒来的苏枕月打一掌,叫苏枕月出出气。
能屈能伸,逆转自如。
连苏枕月都佩服得紧。
这也罢了。
在青檀小楼的结界前,明明苏枕月、凌诀天、不谛僧三人打作一团,大家都做尽了挑拨离间之事。
苏枕月欲借凌诀天杀不谛僧,更是明明白白,毫不掩饰。
但,一旦逃脱,抓着苏枕月和凌诀天不在一起的空当,不谛僧居然还能大摇大摆找上苏枕月。
脸皮之厚,心态之稳,苏枕月拍马难及。
…
不谛僧一见到苏枕月,就说:“你不是喜欢温泅雪吗?小僧可以帮你。”
做下这么多事,他却仍旧一副悲天悯人,圣洁庄重的菩萨态。
甚至,都不以师尊、舅舅的身份自居。
不谛僧:“小僧对温泅雪没有恶意。如果小僧当真非杀温泅雪不可,第一世神战时候,小僧带温泅雪去神墓山的一路上,有的是机会动手,不是吗?”
苏枕月似笑非笑:“不见得吧,那时候温泅雪和凌诀天的道侣契约还在,你一动手就会惊动凌诀天。你也不想凌诀天死了,君罔极胜出,修真界诞生一个魔神。与其说帮我,不如说说,你有什么目的。利益若是一致,倒也不是不能合作。”
即便是上一刻恨不得彼此死的敌人,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合作。
这一点上,只能说他们不愧是甥舅、师徒。
不谛僧说:“小僧的目的很简单,只要温泅雪不和凌诀天在一起,和谁在一起,对小僧而言都一样。”
他眉目疏淡,没有任何红尘杂念。
但这话听上去,像是该凌诀天这样的人说。
当然,凌诀天若是说,原话就该是:只要温泅雪不和君罔极在一起,和谁在一起,都一样。
但,凌诀天也绝不会说出这种话,以凌诀天的强势极端,只接受温泅雪和他在一起这种选项。
苏枕月问不谛僧:“为什么?”
不谛僧双手合十,宝相庄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你可以当作小僧和凌诀天有仇。小僧所言,句句属实,如果你不信,小僧可以发道心誓言。”
苏枕月神情矜冷,抬眼看着他:“可是,我已经和凌诀天绑定了,不可能和温泅雪结契。”
不谛僧睁开眼,眉眼半阖,一片澄净,和苏枕月对视:“如果温泅雪不离开凌诀天身边,他会死,而且可能很快就会死。”
苏枕月向来无害的眼眸一瞬冰冷危险:“什么意思?舅舅在威胁枕月吗?”
不谛僧坦然:“并非小僧要杀他。是命运如此。小僧曾于墟海泅渡,略微通晓一二窥探天机之术。我看见的未来,便是如此。”
苏枕月垂眸,思忖。
他自然记得,温泅雪曾经吃下七颗血煞宗的神药,当初浮梦之世里药老的诊断,不仅凌诀天听到了,苏枕月也在场。
温泅雪原本是靠和凌诀天的道侣契约吊着命,但现在契约已经没有了。
他心里自然知道,温泅雪或许活不长。
但他也想过,拖着这样的身体活着,不如早入轮回,重新开始。
下一世,温泅雪不必遇到凌诀天和他这样的人,许是终于能顺遂所愿活一场。
可是,为什么听到不谛僧的话,还是会动摇?
苏枕月当初为凌诀天而死,做好了来生转世的准备,那是因为,在他的计划里,有包括不谛僧在内,数个可以让他恢复前世记忆的法子。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不是来生,而是时间重置,开启了一场浮梦之世。
但,想到温泅雪若是死了,转世再来,没有了过去的记忆,那个人还是温泅雪吗?
他闭上眼睛,就想到浮梦花落下的那一瞬。
苏枕月睁眼,对不谛僧:“怎么做?你打算怎样让他离开凌诀天身边?”
不谛僧一点也不意外他的选择:“阿弥陀佛。”
然后便是,凌诀天上门,问他,确定君罔极真的没有浮梦之世的记忆?
…
“家主外出,一切小心,有何吩咐我等的?”
苏枕月望着远处的波诡云谲,唇角微弯带笑,眼中一片矜冷幽远:“什么吩咐都不必有了。”
他本以为失去温泅雪后,凌诀天找上来的时候,会发疯怨怪于他。
但凌诀天却很冷静,甚至都没有和他动手。
这并不代表凌诀天还不够愤怒。
只能说明,凌诀天变得比任何时候都危险。
一个拥有强大力量不死的神明,一个随心所欲阴晴不定的神明,都没有一个失去所爱,愤怒到极点,但表面却冷静理智的神明,更可怕。
因为,当他爆发的时候,没有人能预测那是什么样的后果。
苏枕月第一次质疑,自己当初的决定。
“灭世之劫。”
这个世界虽然并不美好,有他、有不谛僧这样的人,但也,还有浮梦花开可看。
即便只是刹那幻觉。
若是毁灭了,竟有些可惜呢。
……
……
君罔极带着温泅雪消失在云州城,凌诀天的眼前。
但他们并没有去魔界。
他们仍旧坐在黑色的“花瓣”上,“花瓣”飞行的速度并不很快,只是很稳。
君罔极垂眸,面容和眼底一片寂静,并不看他,但任由他打量:“你想去哪里?”
沙哑的声音低低的,冷冽清寂,低声说出来的时候,有一种像是下雨天,被淋湿的大猫发出刚睡醒的咕噜声一样的感觉,沙哑柔软。
温泅雪静静望着他,在那张脸上寻找,十八岁的君罔极长成现在这样,中间发生的事情,经过的时间刻痕。
那张苍白俊美的脸,仍旧和记忆里一样,有一种棱角分明的礁石感,但却更像海底灰色的沙粒。
没有生命的沉寂。
像是海水日复一日冲击着礁石,在灰白色的月光下,所有的礁石最后都在时间里化作了细沙,沉淀在海底。
温泅雪:“你去过时间之墟吗?那里,可以看到一个人所有的过去。”
君罔极没有说话,眉睫不抬。
但下一瞬,周围的视野从魔界天域的灰暗辽阔,变成了神墓山的冰天雪地和净若琉璃的深蓝天穹。
他们乘坐的黑色“花瓣”,化作了一头白骨死气凝聚的鹿,鹿的眼睛是幽蓝的鬼火。
有一种诡异却可爱的唯美。
温泅雪侧身坐在鹿背上。
他没有穿鞋子,身上只有薄衫,但在君罔极身边,从未感到冷过。
温泅雪回眸去看君罔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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