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泅雪第一次感到错愕,眼眸微睁:“他找到你?”
苏枕月矜持颌首:“是,我也感到意外。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让你们见一面。你可以亲自问问君罔极的意见。”
“好啊,什么时候。”温泅雪毫不客气。
苏枕月:“你希望什么时候?”
温泅雪看着他:“现在。”
苏枕月:“……”
……
“因为你没办法离开天界,我不能直接带你去魔界,也不能让君罔极上天界来。这是一个半成品灵域,可以短时间勾连两界。你和他可以在灵域内见面。时间很短,只有一炷香。”
苏枕月以需要诊疗为由,命神邸里的低级天族不得打扰。
他设下三重法阵。
第一重防止有人误入。
第二重是一个幻阵,一旦凌诀天忽然回来,在触动第一重法阵时候,第二重的幻阵会挡他一阵,让他以为温泅雪在为苏枕月针灸。
第三重才是启动灵域。
“进入灵域的只是灵体,不是真身。”苏枕月解释道。
确保一切准备充分,苏枕月操作玉拂尘,浮尘之丝释放的灵力在空中交织出复杂规律的咒阵。
当所有繁复的灵线完全勾连的一刻,一道白光笼罩了世界。
…
苏枕月走在前面,温泅雪跟着他。
里面像是一个苍白的梦境。
草地是白色的,天空是雾霾蓝色。
只有这两种颜色,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苏枕月停下脚步,负手而立:“你可以去召唤他了。”
温泅雪往前走。
周围无边无际,没有任何参考标志物,除了苏枕月站立的位置,甚至分不清来处。
但,当温泅雪往前走的时候,地上忽然有了颜色。
绿色的草叶抽芽,眨眼间半人高,风吹绿浪,野草匍匐在温泅雪伸出的手下。
风吹动温泅雪的长发。
自从那一日后,温泅雪就再没有束发,他的簪子被君罔极带走了。
温泅雪闭上眼睛,这些草和风很像他和君罔极刚离开流苏岛,传送出去的野外。
熟悉的,好像温泅雪一睁开眼,君罔极就在他身边静静看着他。
看他被草叶划伤的腿,断了的木屐,然后,背着他。
越是这么想,温泅雪越不敢睁开眼。
如果睁开眼,什么也没有呢?
他伸出手,往旁边试探触摸。
什么也没有碰到。
忽然,感觉到风好像不一样了。
有什么存在,缓缓靠近他,指尖触到一点柔软,然后是整个指腹、掌心。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主动蹭了他的掌心,想要被抚摸。
温泅雪睁开眼。
……
苏枕月远远站在一旁望去。
那片空白之境,被荒原野草填满。
雾霾蓝的天空悬挂着一轮下弦月。
雪色的魔枭在天穹盘旋。
鸦青色衣衫的美人,长发散落,闭眼伸出手。
一身黑衣的神秘人从荒草深处走来。
静静站在温泅雪的身旁。
他比温泅雪略高,瘦削挺拔的沉静,让他像一座海边的礁岩,峭壁,一柄化形的刀。
他站在那里,一点一点屈膝弯腰低下头,将自己的头放在温泅雪伸出的手掌下。
他像是一只夜色里流浪的猛兽,一匹没有主人的魔狼。
静静蹲踞在温泅雪身边,等待被再一次摸一摸头。
温泅雪睁开眼,笑容一点点盈满乌黑的眼眸,像是春夜的湖水被月光照亮。
抿唇,唇角的笑容清浅,蜜甜清澈的喜欢都在眼睛里。
他的掌心长出的并不是什么毛茸茸的小动物,是一只高大漂亮的猛兽,是全世界温泅雪最喜欢的猫猫花。
温泅雪一下一下,很轻地摸他的头发。
君罔极的头发变短了,搭在眉眼之上,略微遮一点耳朵。
手感稍微有一点硬,但是,没有了马尾的遮挡,很好摸。
温泅雪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弯腰,歪着头好奇地看着君罔极垂眸寂静的神情:“你不看看我吗?”
他们像两个小动物,像夜里贪玩跑出来的两个孩子,在月夜之下的草丛里玩谁先找到谁的游戏。
君罔极抬眼,浅灰色的眼眸夜色里望去,像是银色寂静的月光湖。
温泅雪看到的第一眼,便怦然心动。
他凑上去,像一株借着月色长出来的雪蔷薇,借着风去亲吻一只猛兽。
亲吻君罔极的眼睑,要很轻很轻,猛兽的眼睛总是很脆弱的。
“猫猫花的眼睛真好看啊。”温泅雪笑着小声说,像是只说给君罔极一个人听得话。
然后,亲吻君罔极的脸,是眼睛下方的位置,那里是眼泪会流过的地方。
他亲过了,君罔极伤心的时候就不会哭了。
虽然,听说遗族是不会哭的。
温泅雪一下一下摸着他的头,亲吻着他的脸:“很伤心吧,明明答应了你要一起去你去的地方,结果我食言了。你想惩罚我吗?给你惩罚。”
君罔极望着温泅雪,浅灰色寂静的眼眸里是漫不见底的想念。
他伸手,轻轻摸温泅雪的头发,就像温泅雪摸他的一样。
“你叫我的名字了吗?叫君罔极。”
温泅雪微怔,他以为深渊那么远,比海底到地面还要远,不会听到的。
“你向我求救了吗?”低哑极轻的声音,潮湿温柔。
温泅雪半蹲下,让他看见自己的脸,露出笑容但眼底的清泉带着水色,眸光努力也很难压下去:“是、假的,我演戏骗坏人的。”
但是,他不知道君罔极会听到。
如果知道,他一定不会出声。
如果他知道,他的猫猫花会伤心。
君罔极靠近,很轻地,像温泅雪刚刚亲吻他一样,认真地小心地亲吻温泅雪的眼睑。
温泅雪闭上眼睛,没有压下去的泪珠就碎了,挂在睫毛上。
君罔极,亲吻温泅雪的脸,吻在泪水落下的地方。
“眼泪,咸的。”
温泅雪望着他,君罔极身上的味道,是草叶和血的味道。
“你受伤了吗?给我看看。”
温泅雪想起,那一日君罔极的心口破了一个洞,能看到心脏的。
他虽然已经用尽了所有木系灵力去治愈,但时间太短了,他不确定是否治好。
温泅雪去拉君罔极的衣襟,君罔极却张开手将他整个拥抱入怀。
一个月不见,他好像又长大了。
足以将温泅雪整个藏入怀中。
他们半蹲半跪在地上,像两个小动物一样,用力想要贴得更近一点。
于是,摔倒在草地里。
君罔极垫在地上,温泅雪伏在他的身上。
温泅雪笑着,眼眸微弯,是比雾霾蓝的天穹上的下弦月更加美丽皎洁的清澈。
他凑过去,一下一下去亲君罔极微抿的薄唇。
是甜甜的,糖果一样,夏日的冰块一样,尚未开放的花苞一样的亲吻。
手指拉开君罔极的衣襟,看到心口恢复的地方,疤痕像一朵蔷薇花。
他垂敛了眸中的颜色,很轻地去吻他的伤疤。
眼泪落在心口。
君罔极捂着温泅雪的眼睛,不让他再看:“你治好了。不疼。”
那道伤并不算什么。
这一个月里,征战魔界三千域的时候,他受过更严重的伤。
但那些都不算什么。
遗族的伤口恢复的很快。
他对疼痛的感知并不敏锐。
比起这些,有时候很远的地方忽然听到温泅雪叫他的名字,心口搅碎的疼痛要更明显一点。
魔界有很多奇怪的植物。
有一种叫美人花。
它们会制造幻觉,模拟人们心中想见的人的声音。
他有时候会分不清,那些遥远忽如其来的“君罔极”,是温泅雪在叫他,还是美人花的谎言。
他的伤很多时候是因为那些谎言出现的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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