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泅雪静静地,没有说话。
天衡继续说:“比如,我从不允许他躺在草地上,那样土里的潮气和一些虫子会让他生病不舒服。制止他、纠正他,才是爱。放任、纵容,是因为不关心。”
他意有所指,并做好了温泅雪反驳生气的准备。
人只有被刺伤了心,才会愤怒。
但温泅雪没有,他平静地说:“你觉得他是因为不在意我,才没有阻止我吗?”
天衡:“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动听的话并不总是好的。爱是伴随着束缚和不适的,放纵才不需要责任。”
温泅雪望着天衡,眨了一下眼,走到他面前,乌黑的眼眸清澈又漫不见底,静静望着他的眼睛:“他喜欢躺在草地上,他想这么做,土里有潮气和虫子,你选择让他不要躺,没想过还可以选择隔绝潮气和虫子,再让他躺着吗?”
天衡一怔:“……”
他的确没想过,因为那时候他太忙了。
忙着处理日宗的事,忙着和行渊、玄桅他们争斗。
他和温泅雪在一起这件事,最初本就是源于阴谋,他既要让温泅雪依赖他爱他,却又不能让人发现他真的爱温泅雪。
而这些,他都不能说给温泅雪知道。
“是……有原因的。”如果多给他点时间,如果他们是在更安全的关系下结缘,他当然会想到这个选择。
温泅雪静静看着他:“因为后者麻烦?还是因为,你只想让他知道你爱他,你为了他好,而不是让他快乐?”
天衡:“……”
温泅雪走开了,回到窗口。
原来草地上会潮气,会有虫子吗?
温泅雪却不知道。
因为他躺着的草地是暖洋洋的,像躺在绵软的云上或者花瓣上。
空气有些凉,但君罔极把他抱在怀里,君罔极是暖的。
和梦里躺在草地上晒月亮是一样的感受。
温泅雪毫无表情,平静地说:“我喜欢黑暗,想在黑暗下奔跑,不需要有人告诉我,地上有蛇虫鼠蚁,有石头绊脚。因为爱我所以阻止我。如果真的爱我,帮我搬开石头、清除障碍,让我想怎么跑就怎么跑,想摔倒就摔倒。”
天衡失神:“你觉得后者才是爱。”
温泅雪恹恹地垂眸,伸手去碰触窗外的黑暗和雨水:“对快要渴死的人而言,一滴雨叫作水吗?我不要滴水,如果不能给我足够淹死我的绿洲,那就渴死。”
天衡:“……”
温泅雪回头,几滴雨水被风吹落在他的脸上,落在额头上,落在脸颊上。
他偏头静静望着天衡,乌黑眼眸如荒原湖泊,纯真幽静:“你的那个故人,只要被施舍一点爱就足够了吗?”
天衡,无话可说,只缓缓摇了摇头。
他第一次意识到,他没有了解过温泅雪为什么这样做,也不知道温泅雪在想什么。
他没有陪温泅雪做过任何没有意义,只是温泅雪想要做的事。
一种怅然的感觉,让他明明重生以来离温泅雪最近,却反而觉得比任何时候都遥远。
“君罔极,他是那个足够淹死你的绿洲吗?”
温泅雪:“不是。”
天衡的心微微一松,还来得及,那个人也并未填满他的心。
温泅雪闭上眼睛:“他是我梦里,北方漫溢而来的大水。”
是贫瘠缺水的土地,却将所有的水源汇聚,跋涉千里,无声向他涌来。
不需要即将渴死的他,跌跌撞撞,绝望祈求,拥抱他,浸润他。
第169章 龙傲天为了天下苍生牺牲一切9
天衡失神地走在雨里。
脑海中回荡着之前和温泅雪的对话。
“……公子如此看重他, 却不知道他对公子也是这般想法吗?”
“……他属于我,我要什么他都会给我,我要喜欢, 他就喜欢我。”
“……公子可知, 唯独‘喜欢’是要不来的, 得对方主动给。”
那时候温泅雪好像有些无措, 没有说话,只是低落地看着窗外。
他明明已经长大, 神态却还是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在温室里被圈养长大的脆弱的蔷薇花。
天衡曾经想把他养成这样,但一直没能做到, 现在看到了这个样子的温泅雪, 内心却好像并不感到欢喜。
大雨落在天衡的脸上,眉睫上,模糊他的视线。
——“他是我梦里,北方漫溢而来的大水。”
温泅雪竟那样喜欢他。
一种陌生的失落在身体里蔓延坠落,找不到源头。
“你把他看得太重了, 君罔极并未对你做过什么特别的事。”天衡低喃着。
那个叫君罔极的人在温泅雪身边才几天?
有在杀伐生死之间守护过他吗?
有护着他和深沉的行渊和狡诈的玄桅斗智斗勇过吗?
君罔极了解温泅雪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天衡用力按着心口, 按到肋骨发疼。
一个随随便便出现在温泅雪身边的君罔极,温泅雪都这样珍之重之。
是否,第一个出现在他生命里,将他带出寒天之境, 相伴他身边五载的自己, 于温泅雪而言,曾是更加重要的人?
但是, 答案却无法知晓了。
温泅雪失忆了。
把有关天衡这个人的一切都忘记了。
他再也不会知道, 温泅雪曾经是怎样看待他的。
纵使温泅雪没有失忆, 背叛他当众刺伤他的天衡,在他心里也再不是从前那样。
那些珍贵的花,在尚未开放的时刻被不经意地打碎了,他再也不能知道花开是怎样的美丽。
天衡闭上眼睛,任由雨水冲刷他的脸:“他是不是以为我恨他?他忘记之前,是不是以为那个叫天衡的人从头到尾都在骗他、害他,从未有一刻真心爱过他?”
这一刻,在这样的黑暗和大雨里,在温泅雪对君罔极的珍爱面前,他第一次直面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
不是温泅雪忘记了过去。
是曾经属于天衡的温泅雪,不见了。
天衡猛地睁开眼睛,眼里寒水透亮,如午夜日光。
“我会找回你的!”
他一定会让温泅雪记起来。
……
……
打发末月下去休息后,温泅雪等到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到身上一暖。
他睁开眼睛,黑暗淡去,看到君罔极寂静的眼眸。
那双浅灰色的眼睛,那样好看,像传说中破晓的星辰倒影在湖水中。
温泅雪迷迷糊糊伸出手抱住君罔极的脖子,左脸轻轻蹭了蹭他的脸:“你去哪里了?”
君罔极回来就看到,温泅雪一个人在地板上睡着了。
外面在下着雨。很冷。
幸好是木地板。
他半蹲在地上,用披风盖在温泅雪身上,这样看去就像是他先拥抱了温泅雪一样。
温泅雪清醒了些,眨了眨眼睛,从贴着脸的拥抱里分开。
即便君罔极不回答温泅雪也知道,是行渊叫走的君罔极。
他望着君罔极,乌黑幽静的眼眸里没有笑,在不高兴。
温泅雪不高兴别人使唤君罔极。
“你只属于我,不用听任何人的话,只要听我的就好。”
君罔极安静地听着,静静不说话。
温泅雪的眉眼显出一种超脱的清冽:“我没有允许你离开,为什么离开我?”
他不笑,眉眼是清冷的,水润的眼眸却叫人觉得他在委屈。
君罔极抿唇,轻声:“有人刺杀。”
他离开的时候温泅雪在睡觉。
温泅雪拉着他的手低头看:“你受伤了吗?”
君罔极摇头:“没有。”
温泅雪凑近他,认真轻嗅了一下,没有闻到血腥味。
他神情顿时散漫下来:“没杀到跟前,不用管。”
他没察觉的,都不用在意。
温泅雪垂眸漫不经心地说:“有哥哥他们在,哥哥会保护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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