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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164)

作者:群青微尘 时间:2023-05-03 10:22:49 标签:仙侠 玄幻 欢喜冤家 相爱相杀

    不知过了许久,身旁那人似是微微挣动了一下,冰凉僵冷的手渐有了温热感。他挣扎着坐起,抓住鲜血淋漓的短匕。

    “你是在做甚么?是……很危险的事儿么?”秋兰握紧了那只手,怔怔地问。

    鸹鸟展翅翱翔,凉风拂面,繁星犹如流虹,自他们身边逝去。光焰艳丽,像织在夜幕中的彩线。他们穿过浓稠的黑暗,向着千万家星星灯火而去。

    “不,我在……”身边那人忍痛低笑,“为天下人铸成神迹。”              

   

(四十三)何处又逢君

    十二月癸亥,是夜,荥州中突发一奇事。

    忽有血雨自天而降,淅淅沥沥,浇遍街巷。有人掀开牅户草席,仰首张望,见得漆黑长天中有一硕大鸟影。有老童生清早在巷口高声道:“那是背阔千里的大鹏,有诗云:飞兮振八裔,有高志之人降世啦!”这究竟是祥瑞还是凶兆,一时无人能说清。

    翌日,日暖风细,天色晴明,一只鸹鸟飞过青嶂碧流,直奔天坛山。神血效力已过,重化作巴掌大小的三足乌摇摇晃晃地飞上山,栖在五脊山门上喑哑嘶叫。迷阵子揉着眼从影壁后转出来,却见三足乌身上捆着几只鼓囊囊的桃心荷包,从檐上骨碌碌地落下来,一下便坠进他怀里。

    “你回来作甚?”迷阵子一手捧着三足乌,一手揉着惺忪睡眼道,“咱们天坛山观无斗储,师父同我都饿得发慌,正想抓一只三脚鸡烤来吃,你是回来送死的么?”

    可待解下三足乌身上的荷囊,打开一瞧,他那眯缝睡眼登时瞪如铜铃。荷囊中满是碎银,辉光像中天星斗,几乎要闪瞎迷阵子的眼。三足乌骄傲地挺起胸脯,叫道:

    “是微言老儿叫我回来的,不是送死,是给你们送福分来了!”

    降了血雨,荥州中人心惶惶,左府中亦不得安生。湖心亭中,七齿象王坐着椅靠,把着只嵌石笼儿,逗着笼里的白鹦鹉,神色却阴晴不定。

    一个银面男人从柱后转出来,七齿象王压着嗓唤道:“冷山龙。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冷山龙颔首,在他面前恭谨地垂手。“回大人。昨夜有人放血于荥州四处,毁了地上九狱阵。”

    “一夜……便尽数毁去?”

    “是。”

    “那可是卑人以三十年份的凡人血肉绘作的九狱阵!”七齿象王双目血红,两指倏地一捏,狠狠扣住白鹦鹉头颈,“怎会一夜便……毁得只余尺椽片瓦?”

    冷山龙说:“那人洒下的血肉也有三十年之量。”

    沉默像水波一样在两人间漾开。白鹦鹉在七齿象王指间凄惨地嘶鸣,叫声像尖刀子,一下下地戳着人耳朵。许久,那哀鸣弱了,渐渐死寂无声。七齿象王的眼里像翻滚着炽烈怒焰,他喃喃自语道:“那人究竟是何人?”

    “尚未知晓。”

    “三十年……要再等三十年么?神迹愈早铸便愈好,那位上官阴晴不定,兴许下一刻便会变脸,卑人不得久拖。既然九狱阵不在,只能另辟一径再铸神迹……”

    他将笼儿放好,捏着如雪的鹦鹉羽,一面把玩,一面冷酷地道。

    “将左三儿带入地宫,以她作人祭。”

    冷山龙略略迟疑,道,“三小姐有十秩不腐的宝术,是难得的宝才。人祭时需用天山金刃零割血肉。天山金是降妖剑锻材之一,割出的创口不能复生,因而她会死去。要拿她作人祭么?”

    “所以这是孤注一掷,不成功,便成仁。若她能挺过生不如死的二十二道刑……”七齿象王抚着脑袋,缓缓道,“那便能铸成神迹。”

    冷山龙又道:“四小姐与三小姐情同手足,若她听闻此事,绝不会善罢甘休。”

    七齿象王忽而笑了。

    他一掸指,那白羽从他指间飞出,像一枚雪片旋入风中,伶仃飘扬。羽毛落在湖面上,旋即被暗色的涡流吞入。

    “让她作出抉择。”象王微笑,咧开的嘴似面上裂开的一道深纹,“若不愿让左三儿死去——那便由她自己来做人祭。”

    ——

    南街上踵接肩摩,人群碰头碰脑。今儿正赶上庙市,不少古书在街头摆开来卖,翻书声如潺潺流水。货郎吆喝声响成一片,风拂过低矮摊棚,将布帘一掀,那声儿便闹哄哄地挤进来,落进易情耳里。

    易情躺在拔步床上,一动不动,如一滩烂泥。

    他呼吸浅而疾,日光自竹棚隙里钻进来,映亮了苍白如雪的面颊。细汗爬过额角,落入散乱墨发,他微睁着眼,眸中黯无光色,像未明的黑夜。

    玉兔爬过来,想钻到他怀里,可只拿小脚碰了一碰他,易情便突如砧上鱼儿一般摆尾扑腾,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

    “啊!”

    玉兔吓得缩成一团儿,半晌,才敢露出两只黑葡萄似的眼,弱声叫道,“我不碰你了……你别吃我……”

    易情面无血色,睁着死鱼一样的眼,喃喃道:“对,你别碰我……我快痛死了。”

    他抖索着掀起寝衣,盖在身上。可仅是一块薄布落在肌肤上,便教他仿佛被沸汤烫掉一层皮。易情痛得龇牙咧嘴,玉兔小心翼翼地瞧他,道,“可你身上的肉都好好的呀,没有伤,为何还会痛?”

    它不知昨夜易情乘着三足乌飞遍荥州,放血毁九狱阵。秋兰的宝术虽将创口愈合,可痛楚却如胶漆黏连于身,挥之不去。在那之后,他让秋兰在邸店里栖身,自个儿艰难爬回了低狭摊棚中。

    他没能铸成神迹。

    大抵是先前在地宫中时常被七齿象王千刀万剐,又被清河撕扯血肉,身被千刀斩于他而言已非十足的难事。所谓神迹,便是不能为而为之举,他要铸神迹,便得做成比零割自己更为痛苦、连他都会为此而绝望之事。

    左不正以前虽杀过鬼王,却未能铸成神迹,也是这个原因。杀一鬼王于她而言并非难事,因而象王欲借九狱阵召千百鬼王,置左不正于死地而后生,如此一来,方能算得神迹。

    易情气若游丝地答玉兔道:“笨兔儿,我受的是内伤。”

    玉兔似懂非懂地应声。易情阖了眼,疲乏感瞬时如潮涨来。脑袋一歪,他似是睡了过去,又仿佛是昏死在了这倦乏里。

    夕晖似盈盈秋水,漾满天地间。葛灯笼点起来了,像一串结在檐下的山里红。着柳绿桃红布裙的酒家女在街对头吟吟窃笑,忽而一阵清风掠起,裙摆如雁翅摆荡,她们惊叫着,或伸手稳头上的布发箍,或急忙按好袍袖裙摆。

    祝阴像一枚飘零落花,踏风而下。他眉宇间酝酿着焦色,四处张望。

    前些日子,他接了云峰宫的令,前往长山杀荍怪,离了荥州一段时日。可不曾想今日归返,他忽觉风里血气颇浓。那血味不同妖魔之腥臭,于他而言着实谙熟,仿若芳花清氛。

    “是……神君大人的……血。”祝阴喃喃道,“到处皆是。神君大人……莫非在此地么?”

    他焦急地放出流风探寻,可却一无所获。寻了一日,心头重燃之火如遭冷水泼溅,已然熄灭。祝阴咬着唇,快步穿过稠密人群,到了画摊前。他掀开摊棚帘子,矮身钻入,心里盘算着要如何去寻神君。一日找不到,他便找一百日,一千日,他从不信这世上还有精诚所至,金石不开的道理。

    可方钻进摊棚里,祝阴便忽而一怔。清风摸清了棚内光景,他发觉师兄正昏死在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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