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218)

　　在幻海系统里观看记忆的邓槐灵忽然意识到，这条因果线串起了许多事件，如果不是洛希那句无心的推荐，玛丽-01世代也不会被设计成和Rose相似的样子，那么玛丽·埃利斯便不会受杀手胁迫，去讨罗伯特的欢心，玛丽和杰森的下场也不必如此凄惨。

　　再推得远些，如果Rose从未闯进罗伯特的视野，这世上就多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她理当在大千世界纵情地享受着人生，恣意挥洒着活力和魅力，而不是被关在空洞的数据世界里，乞求每一个经过的人同她说话。

　　邓槐灵不由得看了眼发着荧光的人工智能Rose。可惜，没有如果。

　　*

　　洛希自称交际花并非毫无道理，在作出承诺的第二天，他就兴致勃勃地拉着罗伯特去了Rose所在的训练场——的树丛。两人顶着满头的枯草落叶，扒开树枝朝训练场望去，正好能看见穿着军装的女孩们结束了体能课程，三三两两地坐在树荫下休息。

　　“是哪一个？”罗伯特谨慎地压低声音，问身旁趴着的洛希。他们犹如身处战场纵深地带，小心翼翼地不敢探出脑袋，生怕被视线构成的流弹击中。

　　“11点钟方向，最西边没戴帽子的那个女孩。”洛希慎重地报点，同样低声说，“看见没有？那就是我们的目标。”

　　罗伯特无声地撩起树叶，观察了片刻：“似乎不是很符合我的要求，她不漂亮，看起来也不温和。”

　　“别这么对其他人评头论足，鲍勃。”洛希感觉有些不适，蹙眉纠正道，“不过你可能是看错了，因为在我说话的时候，Rose刚好跑到另一边去了……目前她已移动至1点钟方向，正在捅墙角下的蚂蚁洞。”

　　罗伯特再次在人群中搜寻，终于在墙根看到了满手泥土的金发女孩。她咯咯地笑着抬起眼来，颊边的泥尘衬得她像只花猫，她嚣张地伸着双手，作势要把泥土往同伴脸上糊，惊得女孩们又笑又叫地躲避。

　　海蓝色的眼眸在阳光中一闪，宛如绚烂华美的帕拉伊巴碧玺，折射着令人心颤的光辉。

　　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罗伯特注视着Rose美到极致的眼睛，溺水般不能呼吸。他愣愣地藏在树叶间，脸颊和脖子红得滚烫，心跳沉重地锤击着他的胸腔，他的肝脏，就这样轰然灭顶地锤打下去，像是一座山峰从内到外锤得粉碎。

　　他听不到任何声音，直到洛希问了好几遍“怎么样，她可以吗”，他才断续地吐出几个字：“我……我想，可以。”就像全部的理智都已遁形。

　　“那好，我上了！”洛希摩拳擦掌地说。

　　罗伯特还没搞清楚对方是什么意思，洛希就起身钻出树丛，坦坦荡荡地往女孩们围坐的方向走去。他果然不愧对交际花的名号，自然地跟完全不认识的女孩打了招呼，在众人的欢迎下被簇拥到人群中央。

　　洛希在少年时期已经初具了领袖气质，又常年声名在外，想要结识哪个女孩是轻而易举的事。Rose没多久便停止了挖蚂蚁，好奇地看着洛希走到她身前，蹲下来和她说话。

　　阳光落在两人发顶，就像天使头上发亮的光环。洛希的神情温柔，更巧合的是Rose的神色也一样，相似的气质使得他们看上去格外协调统一。

　　罗伯特烦闷地紧闭眼睛，一丝酸涩的嫉妒在心底滋长。他不知道洛希只是在和Rose商议为他找脸部模特的话题，在他的眼里，洛希就是那个捷足先登的混蛋。

　　他永远也比不上洛希开朗健谈，也比不上洛希热情而受人欢迎。明明在任何方面他都不逊于洛希的……罗伯特阴郁地想道，他本就比洛希强得多，却处处败给了这个数理白痴。

 

第175章 训练场，01:24 am

　　Rose和洛希没过多久便熟络起来，相处到可以互开玩笑的程度。自从那个在树丛中眺望Rose的下午开始，罗伯特发觉一切都在缓慢地脱轨，他所熟悉的生活像一辆失控的云霄列车，从最高点滑出了轨道，而他在半空中飘浮，看着洛希和Rose交谈，仿佛局外人。

　　他嫉妒得眼前发晕。即便Rose干脆地答应了他们的请求，还向洛希问了他的名字，罗伯特依然没有高兴起来。

　　实战课上他心不在焉，脑海里晃动着那女孩的金发蓝眸，以至于给搭档报错了位置，让洛希身陷重围；沙盘推演他更是被洛希杀得片甲不留，他怅惘地拈着蓝色信号旗，联想到的唯有Rose眼睛的颜色。

　　每一次在走廊上遇见Rose，罗伯特都会无声地计数，留心Rose是先跟洛希打招呼，还是和自己。他把统计数据记在随身的笔记上，一页又一页，洛希的名字占据了绝大多数篇幅，那个女孩总是兴高采烈地喊着“Rosie”奔过来，顺便施舍给他一句“嗨，罗伯特”。

　　——在她那里，洛希甚至拥有专属的称呼。“Rosie”这个玩笑般的女名是Rose起的，原因是他们半夜翻出宿舍窗台，伫立在训练场的墙外时，Rose吵嚷着要洛希拉她上墙，便将对方的名字念得飞快：

　　“洛希，快拉我上去！不要假装听不见，我知道你在听，洛希洛希洛希！”

　　“我也知道你会翻墙，你可是在女孩们的体能课上拿第一的佼佼者，只是懒得动手。”洛希蹲在墙头，微微勾唇，长发在夜风里漫卷，“我不会帮你的，要帮忙你就去找鲍勃啊？”

　　他转头看了身边的罗伯特一眼，玩味的笑容明晃晃挂在脸上。洛希极少这样不绅士地拒绝女孩的请求，他早就发现了罗伯特的心思，向来理性的搭档被迷得魂不守舍，使他觉得自己有义务搭一把手，撮合这两人。

　　“混蛋洛希，笨蛋洛希！”Rose气冲冲地踢了脚石子，抓住罗伯特伸过来的手，蹬上墙面。她边往上爬，边念叨着洛希的名字，“洛希，洛希……哎，Rosie？”

　　她忽地蹿到墙头，宣布重大研究成果一般，双眼闪亮，“Rosie，不如以后就叫你Rosie吧！和我的名字好像，音调也比中文简单多了，省得你天天嘲笑我叫你名字时的发音，怎么样？”

　　“什么？”洛希失笑，眸中充满无奈，“我哪有嘲笑过你的发音，而且Rosie不是女孩的名字吗？”

　　“你明明就有！我每次念你的名字你都会忍笑，因为我从来搞不懂中文的规则。”Rose坐在墙沿，无拘无束地摆着双腿，“我很擅长取名的，家里刚出生的小猫都是我给起的名字，Rosie这个名字多好听啊。”

　　凉风鼓荡起她睡裙的裙摆，宛如夜色中绽放的昙花，“如果你还是介意这个女名，那也简单，只让我一个人这么叫你就好了。朋友间的昵称么，你不是也叫他鲍勃的吗？”

　　她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罗伯特，示意道。

　　“我倒不是很介意。”洛希随性地说，“想怎么称呼都可以，就算有一天你突发奇想，给我起‘午夜花园荆棘玫瑰’‘烈焰地狱曼珠沙华’之类的昵称，我也不会惊讶的。”

　　话毕，他双手一撑，溜下了墙头，轻盈地落在训练场中。Rose被逗得前仰后合，差点从围墙上栽下去，因此没注意到罗伯特沉默地坐在原处，手指下意识抠着砖缝里长出的杂草，将那株茎叶强韧的植物连根拔起，指腹被勒出红痕。

　　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称呼……罗伯特冷冷地扯起嘴角，觉得有点讽刺。这个牵动他喜怒哀乐的女孩，对他的心意茫然无知，挂念的永远是洛希。他第一次喜欢上什么人，那人却对他的才华视若无睹，不能不使他妒火中烧。

　　从结识洛希的那天起，他便不认为自己有任何地方比不上洛希。他们的友谊是建立在大致平等、甚至罗伯特自以为稳压一头的基础上的，如今随着Rose的出现，这种微妙的平衡被打破，罗伯特忽然感到脱离掌控的恐慌。

　　他惊恐地发现洛希有许多他不曾拥有的长处，尤其是在与人交往方面，洛希天生的亲和力足以吸引周围的所有人，这是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对方只需要温柔地微笑，就能夺走Rose的注意。

　　“所以将洛希改造成仿生人后，他故意以Rosie来命名洛希。”幻海系统的数据流构成了一堵透明的墙，邓槐灵跟随着洛希穿过墙体，走进训练场，“罗伯特始终对这个称呼耿耿于怀，他想让Rosie成为奴役的代名词，把美好的回忆扭曲成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