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167)

　　“滴”的一声，电子锁应声而解。出乎意料地，大厦内部的警报系统一片死寂，像是没有侦测到他的入侵。邓槐灵蹙起眉，突然拉动了窗户，快速蹬上墙面向旁边荡开，然而并没有子弹射出来，城市的霓虹微光透进了窗户内的走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虽然仍有提防，邓槐灵却没再犹豫，踏上窗台，解开了腰际的速降器，钻进窗户的同时从背后抽出唐刀。他轻声落地，刀锋斜斜指向地面，打开手电谨慎地检查着周围幽暗的环境。

　　手电光束首先扫到停止工作的摄像头，接着映亮了走廊上密集而静止的人影，乍一看仿佛鬼影幢幢。邓槐灵并未被吓到，平静地握着战术手电往前走，发现那是群暂停运转的仿生人。

　　这群仿生人里有些是警卫打扮，有些身着管理人员的制服，手里还拿着发光的平板，所有人都行色匆匆。就像在瞬间被蔓延的寒霜冻结了，动作凝固在那一霎。

　　是谁发觉了他的入侵，关闭了全套安保系统以示欢迎？邓槐灵执刀停在原地，飞快地思索，或许这根本是个陷阱。

　　正当他盘算着杀过去还是原路返回时，黑暗里忽然洒下了细碎的光芒，附在走廊顶端的全息投影仪亮起了，修饰出浑身荧光的女孩的模样。女孩穿着洁白的衣裙，轻纱下是健康笔直的双腿，金发在冰蓝的光束里闪耀。

　　她赤足站在地面上，好像一点也感觉不到冷，冲着他莞尔一笑：“邓槐灵吗？很高兴认识你。”

　　“是你截断了安保系统？”邓槐灵没有接她的话，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女孩，“我在罗伯特·迪兰桌上的照片里见过你，你的名字是Rose，当年与罗伯特和洛希上过同一所军校，死后被市长根据记忆还原成人工智能，对么？”

　　Rose点了点头，扑哧一笑说：“了解得很清楚嘛，果然你们赏金猎人喜欢上什么人，都要盘查对方的家族和社会关系的。没错，我是Rose，但不是原来的那一个。”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

　　“别忘了，我曾经是监视这座城市的眼睛。”Rose微笑看着他，“从你和Rosie相遇开始，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还协助陈博士帮你们隐瞒。我知道你在情人旅馆对Rosie压抑着欲望，看见你为他戴上戒指，还看见你们在城市的角落里接……”

　　“够了，到此为止吧。”邓槐灵恼怒地出声打断，隐私被窥探的感觉让他稍有些气愤，他本以为那些时刻诱人的洛希是专属于他的。他不想再延续这个话题，言归正传道，“洛希手术的那天，你为了掩护他反叛了政府，是这样吗？”

　　Rose双臂交叉枕在脑后，往墙上一靠，悠闲地说：“如你所见，是的。鲍勃那个卑鄙的混蛋，伤害了曾真心实意对他的朋友，任何一个良知尚存的人，都会作出和我一样的选择，哪怕是牺牲也不足为惜。”

　　“我在报道里读到，罗伯特指示人类组成的军队攻陷数据存储中心，毁掉了存有你的意识的机柜。他对外宣称人工智能已死，叛乱已经平息——但你却没有牺牲。”

　　邓槐灵注视着倚在墙边的女孩。她煞有介事地把光影贴着墙投放，连手臂的挤压变形、衣褶的纹路变化都细致地模拟出来，鲜活得像是真实存在。

　　“这回鲍勃倒是没有对公众说谎，他真的以为我死了。”Rose神神秘秘地说，带着瞒天过海的狡黠，“可他低估了人工智能的手段，只要接上网络，我就会如病毒一样随处迁移，即使政府切断了数据存储中心与外界的连接，我也能潜伏在内网的角落。”

　　邓槐灵提出疑问：“就算罗伯特没有发现，今天你黑入内网让安保系统失效，难道不会留下痕迹么？据我所知，你现在已经没有合法权限了，假如被这里的人类排查到，他们说不定会把你的容身之所彻底毁掉。”

　　“所以我马上就要逃跑了，这一次破釜沉舟，是为了帮你。”女孩眨了眨眼，“我知道你也会帮助我离开的，邓槐灵。”

　　“为什么这样肯定？”邓槐灵将刀收回鞘中，淡然地扬眸，“如果我不帮呢？”

　　“因为你是Rosie喜欢的人。他那么道德洁癖，喜欢的人一定是个好人。”Rose笃定地说。

　　“……”邓槐灵无言以对，居然被一个人工智能看透了，这简直匪夷所思。他叹了口气，背着刀走到Rose面前，“先带我找到与塞西娜有关的资料，我就帮你离开。”

　　“不用那么麻烦，数据存储中心的所有文件我随时可以调取，你要的资料在这里。”Rose指指自己的脑袋，“带走我就好了，我有你想知道的一切。”

　　邓槐灵冰冷的棕眸凝视着她，明显有一丝不信任。Rose强迫自己不去回避那双属于猎食者的眼睛，又补充了一点：“你可以怀疑我，但我是Rosie多年的朋友，你总不会不相信Rosie吧？”

　　眼前的赏金猎人没有说话，似乎陷入了深思。过了好一会儿，邓槐灵才同意让步：“好吧，我答应你。你打算怎么离开，寄宿在存储条里吗？”

　　他极少在谈判里妥协，要是对方用枪指着他的头，他就敢把桌子掀掉。然而Rose的确很清楚他的软肋，无论如何，她都是洛希重视的朋友，不能把她扔在这里不管。

　　提起离开的事，Rose的双眸一下子亮起来。她猛烈点头：“嗯！随便找枚大容量的存储条，我会把必要的数据传到里面，虽然无法迁移整座楼的资料，但带走塞西娜相关的绝对没问题。”

　　邓槐灵丝毫不拖泥带水，闻言立刻动手。他从身旁呆立的仿生人手里抽出一枚存储条，沿着长廊摸到了控制室，将存储条插在了主控台上。房间里的另一台投影仪打开了，这次Rose坐在主控台圆形的边缘，百无聊赖地晃着小腿，等待数据迁移完毕。

　　浅灰色的存储条尾端蓝光闪烁，随着数据传输明明灭灭，宛如人类的呼吸。两人相对沉默着，大约过了五分钟，蓝光微弱下去，消散在黑暗中。

　　“现在可以把它拔下来了，”坐在主控台上的女孩侧眸道，“不过我得提醒你，一旦我和数据存储中心断开连接，这里就会……”

　　邓槐灵已经手快地拔下了存储条，塞进吉他盒里：“会怎样？”

　　Rose怔了一下，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身形却倏然消失。投影仪的光芒刹那间熄灭，随即整幢大楼的灯啪地打开，安保系统开始工作。

　　摄像头仿佛几只红眼，缓慢地转过来对准了邓槐灵。控制室外响起警卫仿生人的脚步，机械女声交织回荡在大厦内：

　　“警报，63楼监测到入侵者，即刻释放生化毒气剿杀，隔断门将在十秒后关闭，请人类员工驻守原地，切勿跨区活动。10，9，8…”

　　“警报，63楼……”

　　邓槐灵一脚踹开控制室的门，黑戒在瞬息之间形成屏障，嵌下了迎面而来的子弹。唐刀的残光掠过两名仿生人的脖颈，蓝血肆意喷洒出来，飚上天花板，邓槐灵的身影却已在数米开外。他一路疾奔，右手抽出了战术匕首，握在手心。

　　“7，6，5，…”

　　迎面又冲出几名战斗仿生人，手中的匕首偏侧了一个微妙的角度，流畅地从仿生人肩膀划至肋下，脆弱的流体皮肤花一样绽开，暴露出裂成两半的动力核心，深处隐约闪动着电光。同时左手的唐刀先拧再转，粗暴地拉开了另一名仿生人的腰腹，无机材料构成的零件散落一地。

　　邓槐灵棕眸狠戾，来不及抹一把溅在眼睛里的血，望向了近在咫尺的隔断门。那扇钢铁浇铸的、足以抵御大型爆炸的门正缓缓落下，距离地面仅剩半米。

　　“4，3，2，…”

　　他扬手解决掉最后一个仿生人，冒着被挤压成肉酱的风险，倾身飞扑，滚向那道狭窄的缝隙。重达千钧的隔断门在视野里一闪而过，邓槐灵单手撑地，极快地再次跃起，抓住了走廊尽头的窗框便往外跳——

　　“1！”

　　毒气在他身后释放，却已无济于事，离疾速下坠的邓槐灵越来越远。星光和城市灯光模糊地相融，经过黑戒压缩的空气痛击在他的肩膀和胸口，他像是骨骼沉重的飞鸟，利用风的同时，不得不承受相应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