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124)

　　记忆没有出错，这个位置的确有一条阴暗的巷路，并且层层叠叠地连接着无数分支，连地图也没有详细记载。只要跑得再快点，拐足够多的弯，也许可以甩掉白石槿。

　　月野香奈跌跌撞撞地扶墙往前走，经过一路奔波，肺很快变得火热，吸进的每口空气都引起极寒和痛苦。她按着胸口，感到一阵窒息，不全是因为刚才的奔跑，还因为她听说了白石槿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她大打亲情牌，从雪奈那里套出神明居的进入方式时，雪奈向她提起过白石槿。那人曾经亲手杀了自己的搭档仿生人——准确地说，不是杀死，蓄意谋杀政府分配的仿生人是种违法行为，于是作为代替，白石槿活生生剜出了它的眼睛，挖掉了听觉、热感和信号收发系统，然后让它继续跟在身边，直到仿生人在任务中自然死亡。

　　原因是白石槿来到了神明居，而他的仿生人正准备向CyberRose汇报全部细节。在此之前，搭档仿生人已经陪他战斗了多年。这件事给雪奈留下了心理阴影，香奈听她讲述的时候，注意到对方的眼神里满是惊恐。

　　白石槿连自己的仿生人都不放过，怎么可能会放过她？月野香奈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跋涉，头发被暴雨淋得沾在脸上，她费力地拨开发丝，扭头向后望了眼，入口处的光亮在雨里微弱得像要消失。

　　很好，马上就能摆脱白石槿的追踪了。她呼了口气，浅笑着转回头，脸上的笑意却瞬间僵住，如同石膏拓模般死寂苍白。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拐角转出的男人掣出了袖中的匕首，向她走来，一袭黑衣翻飞鼓荡，刀锋闪烁着银星的寒芒。白石槿并没有用枪，在目标毫无抵抗能力的情况下，没必要浪费子弹，何况装了消音器的枪支动静也很大。

　　他也没有像洛希经常做的那样玩刀，那种动作更近于狩猎时戏弄猎物的心态，白石槿今天并非在狩猎，而是在杀人，杀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还未成年的女孩，因此他只是握着刀，径直走了过去，任何轻慢多余的动作都是对生命的亵渎。

　　月野香奈战栗着后退，随着白石槿加快脚步，她后退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紧接着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她哗啦一下倒在几级台阶上，那是安装在建筑外墙的消防梯，长满杂草与锈迹，一路攀登上去，便能爬到楼顶。

　　这是条死路，可月野香奈顾不得了，她手脚并用地登上楼梯，在被雨水与汗水模糊的视线中努力分辨着一个个转弯，以免从高空坠落。楼梯上回荡着闷响，有她的手肘凌乱地撞击钢板的声音，还有白石槿快速而清晰的脚步声，那个恶鬼与她之间的距离正在缩小。

　　该死……月野香奈心里骂了一句，永无止境的奔跑已掏空了她的气力。她使不上劲了，偏偏雨水浇在楼梯表面，让钢板变得更滑，她举起遍布淤青的手臂够到上一级阶梯，却带不动身体挣扎往上，尝试了几次，手指都虚脱地滑到旁边。

　　她无力地闭上眼睛，把右手伸进了口袋，拿出一样东西藏在身下，又慢慢地翻转身体，仰躺在了消防梯上。她大口地喘着气，困难地在铺天盖地的水中呼吸，很快喘气演变成了咳嗽，咳嗽又转化为干呕。

　　钢板继续吱呀作响，白石槿的脚步来到了这一层。他看着躺在楼梯上虚脱的月野香奈，顿了一下，走向她的头顶，俯身用手肘卡住女孩下巴，刀刃架在了颈间。

　　“还有什么遗言要说吗？”

　　“我……发誓不会做对神明居不利的事，”月野香奈微微张开眼，用尽最后的力气想挣脱对方的束缚，卡着她的手却纹丝不动，“求求、求求你，放了我……”

　　“我不相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

　　“那、我要怎样、才能让你相信。”她的声线带着哭腔，在缺氧中逐渐扭曲，“雪奈是我的妹妹，我只是、偷了几盒药，别的，别的就再也没做过了。”

　　“很简单，等你死了，我便相信你。”白石槿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大概知道我是黑道的人，在歌舞伎町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我都一清二楚。你能够骗过雪奈，却骗不过我。”

　　“在神明居见到你第一眼起，我就直觉你手中有人命。你从十二岁开始吸毒，十三岁开始卖淫，三年来一共杀害过五名客人，他们的器官都流入了地下黑市，而你的父亲，月野胜却对此一无所知，只觉得你进入了青春叛逆期。

　　“你恨你的父母，你恨雪奈，假如用他们的性命可以换到钱，你会毫不犹豫地交换。以上这些话，如果我说错了一处，你大可以指出来。”

　　月野香奈的眼中闪过一抹怨毒，然而转瞬消失。

　　“不，不是你说的这样，”她摇着头，雨水把她脸上的妆容冲刷得一干二净，露出一张单纯无邪的脸，“我是做过……不好的事，但我绝对不会伤害雪奈，她可是我的亲妹妹啊。”

　　“在这一点上，我还是认为我的直觉没错。”白石槿淡淡说，“遗言完了？”

　　他一压刀锋，利刃割破了皮肤，一滴血珠滚落下来。

　　“不不不，我还没说完！”月野香奈声嘶力竭道，“我和雪奈的关系一直都很好，你这么做，就不怕她找你算账吗，你想让你们的关系彻底——”

　　白石槿不为所动，刀刃继续深入她的脖颈，送至动脉边缘。

　　“槿……”

　　女孩的声音忽然低弱下去，音调轻软得像花瓣的脉络，那双鹿眼似的眸子凝视着她，带着微微的责备。眉毛、眼睛、眼下的黑痣，都像极了另一个温和而坚强的少女，她躺在他的怀里，颈间殷红流血，生命气息正在流逝。

　　“雪奈？”白石槿有一瞬的恍惚，浑然不觉对方悄悄伸手到了背后。

　　下一刻，月野香奈尖叫起来，面目变得极为狰狞，手中的电击器竭力刺向他颈侧：“去死——！！”

　　冷蓝电光爆闪着，刹那间流过了白石槿的身体，月野香奈咬着牙将电击器贴近了他的皮肤，听着噼啪的声音持续几秒，直到眼前的男人失去意识，眼皮沉重地合上，她才缓缓松开手。

　　颈侧被电流击中足以导致短时休克，卡着她的那只手垂落下去，月野香奈夺过对方的匕首，忍着全身的酸痛爬起来。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白石槿，刚刚的恐惧荡然无存，宛如雨中初生的妖魔。

　　她就是这么，在三年内杀死五名客人的。

　　掂了掂手里的刀刃，她决定一刀结果了白石槿，再通知黑市的器官贩子来拉人，如此一来南的医药费就有着落了。不能怪她心狠手辣，月野香奈想着，是这个人他妈的先追了过来，为了保护一个破地方、一群烂人，居然要杀了她。

　　她不再犹豫，高举匕首正要扎下去，余光突然瞥见白石槿的手指动了一下。她吓得后退几步，扔掉匕首，匆匆跑下楼去，途中摔倒了一次，在钢板上滚了好几跤。

　　雨依然滂沱而落，打在她的头顶，也打在高处白石槿的外套上。杂草、泥水、掉落一旁的匕首，昭示着这座城市每天都会发生的日常。

　　*

　　“我可以帮助神明居，事实上，我现在就在城内。与政府的交易今天结束了，明天车队将返回东3区，我会发给你集合的时间地点，不过需要注意，一次只能带走一辆车的人。”

　　洛希侧身站在一家面包店的明亮橱窗前，低眸看着半藏在袖子里的通讯器。通讯器是那天会面后杀手交给他的，经过反追踪技术改造，“就算是Rose也百分之百破解不了发出的信息”。

　　他状作漫不经意往隔壁的猎人行会瞄了一眼，邓槐灵还没出来。于是洛希放心地拿出通讯器，在聊天室中打字。

　　非职业邪教头子：谢谢。不过我记得交易的事情该由你的下属负责，怎么自己过来了？

　　小辣椒：杀手上回告诉我你还活着，却拦着不让见你，说是仿生人的深层程序会识别我的脸，然后杀了我。我想亲眼见到你，所以自己来了，这会儿正蹲在大楼上拿望远镜偷窥你呢。

　　洛希悚然一惊，四处扫视着周围的建筑物，玻璃幕墙反射着落日的残照，晃得他睁不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