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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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零点已过，塞西娜城漆黑的天幕下，狂风吹刮，暴雨潇潇泼洒。星星点点的灯光落在繁华区各处，相比以往黯淡了不少，即便商场和娱乐设施都在营业，门庭却稍显冷清，反倒是众多建筑工地仍在紧锣密鼓地施工，机械臂闪着森冷的光，沐浴在夜雨中。

　　在人工智能反叛带来的混乱过后，政府启动了紧急响应措施，停止AI在公共事业和私人领域的一切应用，拨款修复损毁的城市。失去人工智能的塞西娜像是被按下了慢速按钮，迟缓地运转着。

　　伊戈尔·阿纳托利耶维奇站在阳台的推门前，透过玻璃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被雨水浇湿的城市。寒冷攀着他老迈的膝盖爬了上来，隔壁的工地传来冰凉的敲击声。

　　“什么时候才能修完呢……”他摇了摇头，缓慢地回身走出卧室，到厨房撕开了一盒牛奶，倒在杯子里，放进微波炉，干坐着等待加热完成。

　　这一切本可以交给家政仿生人代劳，但他的同居女友苏晴不喜欢仿生人，大概是因为年老了，很多老人都不愿再尝试新鲜事物，即便周围的变化快得惊人。

　　就像苏晴经常提到的中国神话，有个樵夫去山中伐木，回来时发现已经过了几百年。伊戈尔回想着，苏晴常说自己是那个烂掉斧子的樵夫，因为观看过神仙的棋局，所以再也无法回到家乡。

　　他不明白苏晴的意思，不过活到了他们这样的年纪，对世间的所有秘密都不再有深究的兴趣。曾经的A+猎人、如今猎人行会的中间人伊戈尔轻易便能发现，他的女友身上有不可胜数的谜团，但是他从不询问，给对方的记忆腾出一些空间。

　　“叮”的一声，牛奶热好了，伊戈尔把杯子搁在小托盘上，敲门走入书房。苏晴正伏在灯下，专心致志地绘制着一枚新首饰的图样，听见他进门的动静，抬眸嫣然一笑。

　　“谢谢。”尽管已在暮年，满头银丝，她的笑容却依然清新优雅，宛如即将凋零的白玉兰，使人不禁联想她年轻时该有怎样动人，“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伊戈尔笑笑，指了指自己的膝盖，说：“老毛病。今天下雨睡不着，起来转转。”

　　苏晴恍然大悟：“哦，我画得忘了时间，零点已经过了。等一下，我去给你拿膏药……上次做的还有很多没用完，应该是放在卧室了。”

　　她起身往书房外走，伊戈尔跟在她身后，半是欣喜半是犯愁地问：“又是你的‘东方神秘膏药’？那玩意太难撕下来了，上回就弄得我的膝盖全是胶水。”

　　“上回你贴了半个小时就试图撕下来，”苏晴“哼”了一声，挥了挥手，“这次我会盯着你的，不贴够二十四小时别想揭……”

　　她一走进卧室，声音便陡然中断了，随即是一声尖叫。

　　伊戈尔如同惊醒的豹子，垂垂老矣的身躯猛地一震，爆发出锐利的气场，迅速打开抽屉摸出柄手枪，箭步冲进卧室。他出来时就没有开灯，房间里黑灯瞎火，只有稀疏的灯光透过雨帘，映出阳台上颀长的人影。

　　那人刚刚捣鼓完阳台的门锁，推开玻璃喘了口气，就被冲过来的伊戈尔用枪口抵住了额头。苏晴打开卧室顶灯，光芒顿时洒落，照在了双方脸上。

　　来客见状捋下雨衣兜帽，露出淋湿的黑发、年轻俊朗的眉眼。雨水从睫毛滴落，将那双极具压迫感的棕眸洗得更加明亮，常含嘲讽笑容的嘴角抿着，翘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冻死了。”邓槐灵脱下雨衣，瞥了眼指着自己的枪口，笑道，“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伊戈尔？”

 

第142章 书房，01:02 am

　　“邓？”持枪的老人迟疑了一瞬，放下了手里的枪，打开保险，“我也没接待过爬阳台进来的客人，是你自己要这么鬼鬼祟祟的，不能怪我。”

　　“我正在被全城通缉。”邓槐灵随手把雨衣团成一团，塞进了阳台底部的空花盆里。他没有将雨衣挂起来，这样就不会被巡警和他们的仿生人注意到了，“我明白贸然拜访会给你和苏晴带来麻烦，但是事情紧急，只能说声抱歉。”

　　雨雾弥漫中，连伊戈尔脸上的皱纹都现出一丝警觉：“先不说你是为什么来找我……你怎么会知道苏晴的名字？我曾向你提起过她，却从来没告诉你她叫什么。”

　　“她没和你说过关于她年轻时的事吗？”邓槐灵观察着老人的表情，从上面看到了一片茫然。苏晴似乎对伊戈尔隐瞒了不少秘密，或者说，伊戈尔根本没想过要去窥探。

　　“没有。”

　　邓槐灵略一思忖：“那么我也无可奉告。事实上，我是来找她的，有件重要的事必须询问她本人。”

　　伊戈尔回过头去，苏晴的身影已在卧室里消失了。他想象不出自己这位淡泊的女友拥有着怎样的过去，然而有一点能够确定，邓槐灵是来挖掘她的秘密的，如同一百多年前在亚马逊流域兴起的淘金热，矿工们不顾后果地从雨林里开采回财富，剩下的却是荒芜裸露的土地。

　　他不能让邓槐灵破坏苏晴平静的生活。“不是我不愿意帮你，邓。”伊戈尔狡黠地诉苦，“你也了解我的难处，前些天配合罗拉，私自在政府面前帮你调停，我还差点被行会问责。这已经是包庇你的极限了，你现在还想把苏晴牵扯进来……”

　　“少来。”邓槐灵毫不留情地打断，“伊戈尔，你这套对初出茅庐的猎人管用，对我可不管用。想要多少价码，自己开吧。”

　　“你的账户早就被冻结了。”伊戈尔嗤了一声，拿了支雪茄慢悠悠剪开，叼在嘴里点燃，“准备付我空头支票？”

　　“有人养我啊。”邓槐灵轻声笑了，眼眸里不自主露出温柔的神情，“我开出的支票，你可以去找‘术’在城中的分部兑现，反正猎人行会一直都和他们有私下联络，我猜得没错吧？”

　　伊戈尔瞥了他两眼：“倒是没错……但，还是不行。这与价码无关，我不会让你打扰苏晴的，不管你想知道什么，都去别处调查吧。”

　　邓槐灵垂目缄默了半晌。透明的雨水从下巴和衣摆流落，滴在地板上，他扶着玻璃门框，背后是绵密如织线的大雨。当他再抬起眼睛时，棕眸里褪去了暖意，深处比暴雨还要刺骨冰冷：

　　“我不打算跟你动手，伊戈尔，你和罗拉一样都有恩于我。不过，作为曾经的A+，你也很清楚有哪些手段不必动武，就能让人开口吧？在得到我想要的信息之前，我绝不会放弃。”

　　“‘曾经的A+’，”伊戈尔叼着雪茄，并没有愠色，“这个称谓听起来有点遗憾啊。我的确做文职工作太久了，比不上你们这些风光无限的年轻人，经验却丰富了一些，你的那些小把戏，在我身上未必奏效。”

　　邓槐灵的目光仿佛寒凉的刀刃，淡淡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唔，什么东西！”

　　一大条干布劈头盖脸遮住了他的视线，眼前漆黑一片，有人正用毛巾裹着他的头，使劲地来回擦拭。邓槐灵在生死间走过太多回，第一反应是那人想要勒死他，可是他听见了苏晴慈祥的念念叨叨：

　　“怎么不让他进来，伊戈尔？这样大的雨，小孩子淋了没有不发烧的……他才十几岁，有什么地方冒犯了你，教育一下就好了，何必把人关在门外？”

　　于是他停住了要去制止苏晴胳膊的手，闭上眼睛，任由对方胡乱拭了一通，擦干头发上的雨水，又用更大的毛巾围牢他，滚筒洗衣机似的转了几圈。最后邓槐灵头晕目眩地从毛巾卷里挣脱，发丝支棱成一缕缕，旁逸斜出地向所有角度翘起，身上倒是干得差不多了，风衣皱巴巴的。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败给了苏晴的两条毛巾。在听见苏晴说话的瞬间，他感受到某种久违的温暖，自从邓宣去世之后，他再也没有遇见过愿意给予关心的长辈，大多数时候，邓槐灵都会靠着墙角，自己代替长辈，总结些莫名其妙的经验说给自己听。

　　苏晴扯回毛巾，像打量家养宠物一般，满意地看了看干燥的邓槐灵。“好了，进来吧。”她的颊上浮起笑纹，“喝杯热茶，暖和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