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127)

　　“我不觉得自己能被称作‘英雄’。”月野香奈摇头，碎钻的耳钉闪烁一下，“我只是想筹到一笔钱，救我的朋友，为此我可以不择手段。”

　　“哦，你当然是了。”罗伯特重新回到软椅上，亲切地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坐在对面，“无论从怎样的目的出发，你所做的事都是正面的、对城市有益的。作为奖赏，你的朋友已经被繁华区的医院接收，在你前往市政中心之前，应该看到急救车落地了。”

　　“感谢您替我联系医院。我宁愿不要赏金，只要确保南的后续治疗就可以。”

　　“当然，她将享受到最高等级的病房，最为顶尖的医疗设备。不过，”罗伯特依旧是那副饶有风度的笑容，“这一切能否持续下去，都要看你的诚实程度。”

　　“什么？”月野香奈愣了愣，很快便反应过来，“……我是说，神明居的事情已经全部告知警方了，您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市长意味深长地盯着她：“你很聪明，那么我就不绕弯子了，你在举报时提到的那个仿生人，他的名字是？”

　　“我没留心过。”月野香奈照实说道，“但在进出神明居的时候，我经常见他在学校里教授体术一类的课程，那里的许多人与他关系都很好。对了，他的管理员是个看起来挺冷酷的赏金猎人。”

　　“如果给你看他的照片，能认出来吗？”罗伯特沉吟片刻。

　　“可以。他长得不错，而且不光是脸，所有方面都和其他仿生人不同。”

　　罗伯特拿过了一侧的电子相框，滑动到了隐藏着的那张，去掉右边人脸上的红叉。照片上赫然是幅温馨明丽的场景，穿着军装的少男少女们搭着肩站在草坪上，从左至右依次是比着V字的Rose，罗伯特本人，以及用墨镜别着长发的洛希，三人的笑容一样轻快，蓝天又高又远。

　　“是他吗？”

　　月野香奈接过相框，视线扫过年轻的市长脸上，刹那间如同窥见了致命的秘密，恐惧得差点扔掉。在罗伯特鼓励的眼神中，她颤抖着捧起相框，看见了最右边那人的脸：“是、是他。市长先生，我发誓、发誓什么也没有看到……”

　　罗伯特笑了笑，拿回相片。“他在神明居做了些什么？都告诉我。”

　　“我了解的不太详细，但是能够猜到一点。”月野香奈定神说道，“自从他来以后，神明居就开始建造医院和学校，路边点起了燃油灯，大概还有别的方面的变化，只是我没有觉察——他和那个赏金猎人，好像在帮忙建设神明居，想让那群罪犯过得更舒服点。”

　　“这倒是他会做出来的事。”罗伯特摩挲着照片，“沦落到这种地步，还不放弃他的远大理想么……真是可歌可泣。”

　　月野香奈并不明白市长自语的内容，她停顿一下，接着道：“整个事件中，似乎是他在引导着赏金猎人的行动，这很离奇，仿生人不该拥有如此复杂的思维，也不该处于主导地位。”

　　“我知道了。”罗伯特拨出了全息通话，叫秘书进来，“谢谢你提供的信息，现在你可以走了。”

　　月野香奈小心翼翼地瞟对方一眼，市长仿佛陷入了某种情绪状态，亲切的风度尽数消失。秘书凯瑟琳踏着高跟鞋走进，与罗伯特低语着，香奈留意到她长得很像刚才照片上的金发女孩。

　　她疑惑市长与那个仿生人的往事，一边往外走，一边悄悄支起耳朵窃听着，零碎的句子传入耳畔，譬如“他醒了”“计划失败”“陈维故意在手术中留下了破绽”“可耻的叛徒”等等令人一头雾水的只言片语，压根找不到头绪。

　　还是不要好奇害死猫了。月野香奈快步走出房间，她还得在警方有所动作前再联系一趟雪奈，之前已经给对方发了消息，那个蠢妞却毫无动静，不知道逃走了没有。

　　对于神明居的那些罪犯，她既不关心也不怜悯，可雪奈和月野胜终归是她名义上的家人，不提前通知一下的话，负疚感便会折腾得她睡不着觉。

　　月野香奈想着，转身关门。在门合上前的最后一瞬，里面的谈话声忽然大了起来，她清晰地听见了市长的声音。

　　“既然是他苦心孤诣造出来的心血，当然要毁掉。”罗伯特冷冷道，“我要让他明白一件事，不论他苏醒多少次，将要面对的，都是无穷无尽的绝望。”

　　*

　　松饼的馨香蔓延在齿间，甜蜜细软的气息触动了味蕾。洛希咽下口中的糕点后，不由咬了咬叉子，他刚想将剩下的松饼席卷一空，侧眼瞥见邓槐灵正注视他吃东西，于是善解人意地将盒子递过去：“邓先生，你要吗？”

　　邓槐灵半天没有接，正当洛希思忖着对方是不是嫌弃自己吃过的东西时，那人突然将手指搭上方向盘，掩去眼里的一抹笑意，说：“好啊，我在开车，你喂我？”

　　“主控台上显示的是自动驾驶。”洛希提醒道。他们行驶在城市上方，空中道路错综复杂，邓槐灵没有相应的执照，只能让人工智能代替操作。

　　邓槐灵闻言按了个键，切换成手动模式：“现在不是了。喂我。”

　　“……换回来，我还不想车毁人亡！”洛希连忙扑上去，想切回自动驾驶却被邓槐灵挡住，对着那双充满戏谑的眼眸，只得无奈妥协，“好好好，我喂你，求你赶紧换回来。”

　　“你该对我有点信心的。”邓槐灵似乎很享受逗他的过程，衔走了洛希用叉子递来的松饼，“空中驾驶也是猎人的必备技能，我就是懒得考驾照。”

　　混蛋。洛希把叉子狠狠插进糕点，剩的一大块都塞进邓槐灵嘴里，见对方叼着松饼无计可施的样子，终于别过脸，对着车窗无声笑了起来。和邓槐灵相处的时候，愉悦与酸楚都会格外鲜明，起初他有些排斥被人操控情绪的感觉，后来才发现，其实邓槐灵多数时间都在哄他开心，仿佛他才是那个年纪小的人。

　　然而笑容很快凝固在了他脸上，透过玻璃看去，窗外的天际升起了一缕黑烟，就好像……某个遥远的地方在燃烧。

　　“邓先生。”洛希轻声说。

　　无需过多言语，句尾音调的不稳已足够邓槐灵察觉，对方在害怕。这座城市里，没有任何威胁能使洛希感到恐惧，除非毁掉对方珍视的人民、亲手点燃的火种，毁掉他的心血。

　　邓槐灵顺着洛希的目光望向城市西侧，那是歌舞伎町所在的方位。他将自动驾驶目的地设置为花街，悬浮车迅速转向，朝西驶去。

　　“或许是垃圾处理区着火了。”邓槐灵安慰道，注意到对方的目光一寸寸冷冽起来，“不一定是你担忧的那件事。”

　　“是神明居。”洛希凝视着迫近的黑烟，眼睛一眨不眨，“雪奈今天没有给我回邮件，我一直很担心，果然……罗伯特发现了我的存在。”

　　他不再言语，换到了后座，打开邓槐灵存在车里的武器库，快速而高效地组装起长短枪支，填满了弹药，待悬浮车驶到花街附近时，他试着扭开门把，车门却处在锁定状态。

　　邓槐灵从后视镜里瞥着他：“你要干什么？”

　　下一秒，车锁就被洛希搭建的简易解码器破坏了，他背起枪支，于万尺高空推开了门，长发在狂风中猎猎飞扬，车内的一切都在疯狂飘摆。

　　洛希回眸扫了对方一眼，冷声道：“邓先生，不要跟下来，这件事已经与你无关了。我不想你也牵涉进同政府的斗争，我一个人就……唔……”

　　他骤不及防，被邓槐灵撞得重心不稳，朝车外坠去。那个疯子只来得及拎起吉他盒背在身上，便闯到后座来抱住了他，与他十指相扣跃向虚空，悬浮车仍旧停在头顶，银色阴影随着两人下坠变得越来越小。

　　黑戒带起强劲的气流，将他们包裹其间，洛希不得不体察着邓槐灵的心意，和对方同步操纵着风场，才避免了直接摔死的危险。生死一线中，他仿佛听见邓槐灵轻笑了声，更紧地将他揽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