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132)

　　仿生人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眼中似有明艳的火种在闪动，“程序会覆盖、屏蔽它，可它绝不会消失，我不会因为几行代码的改写就爱上别人，我的心时时刻刻在提醒我，我是你的。”

　　“既然如此，你应当用这份爱去对抗程序，而不是建议我杀了你，因为我也爱你。”邓槐灵抵住了Rosie的前额，“你和别的仿生人不一样，蕴藏在程序内部的那个意志很强大，强大到足以冲破禁锢。”

　　Rosie摇着头，语气带上了哀求：“可是我已经快坚持不住了，这种抵抗的状态并不稳定，我随时都有可能开枪……”

　　“知道为什么你隔了两小时才收到指令吗？”邓槐灵将食指放在仿生人唇前，棕眸善诱地望进了他的眼睛，仿佛凝视着灵魂深处，“在你内心拥有与程序制衡的力量，你本就是人类——洛希。”

　　Rosie怔住了，仰起脸庞，视线毫无焦点地注视对方。这个陌生的名字如同一句咒语，在平静的水面上激起千层浪花，澎湃的感情如浪潮般打湿了眼眶，他感到许多不属于自己的鲜活记忆在血管里涌动，冰冷的机械零件逐渐升温。

　　他想起天台上那个有着王者气场的人，同样的气质也存在于他的体内，他开始能够感受到那人的所思所想，窥探冷漠面具后不易察觉的温情。

　　“相信邓槐灵。”虚空中有人淡淡说道，“只要他还在你身边，绝不会放任你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你是——”Rosie犹豫一下，换了种说法，“我是洛希吗？”

　　没有回答。

　　Rosie拨上了手枪保险，缓缓将它插回枪套里，顺势抱住了邓槐灵。他依然无比虚弱，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在颤抖，因为违抗程序指令，所有模组疯狂地进行着自我检修，以期查出某个不存在的bug，这导致了仿生人各项功能的崩坏。

　　他的反应很慢，身体也很痛。然而Rosie并未说什么，靠着邓槐灵的肩膀，脸上浮现了微笑：“邓先生，我相信你。”

　　“走吧，别再谈死的事情了。”邓槐灵摸了摸他的头发，沉声道，“我会把你带出去，不会让你伤害任何人的。”

　　平衡模组的失调使Rosie难以独自行走，邓槐灵便让他抬手绕过自己的臂膀，环住Rosie的腰，两人跌跌撞撞地往前。战场已经逐步从入口的电梯井转移至神明居中央，火势蔓延开来，到处都是被坍塌屋墙封死的路径，透过火焰能够听见模糊的尖叫声。

　　由于派珀的人守住了他们所在的道路，邓槐灵和Rosie起先没有遇见多少STF的士兵，但随着两人往出口的方向艰难前进，他们重新看见了枪林弹雨中的派珀，战况也趋近白热化。

　　神明居内所有人的目标都是备用电梯——难民们往那里撤离，白石槿带人掩护，STF穷追不舍，派珀则包抄了STF的尾翼。邓槐灵想要带Rosie从备用电梯离开，必须经过几股势力厮杀的战场；就算最终抵达了那里，现场注定是一片混乱，搭乘电梯的难民太多，他们未必挤得上去。

　　邓槐灵揽着Rosie通过一个路口，侧后方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他毫不犹豫地展开风障、抽出唐刀，转头看清是谁后才将风障收起。派珀背着枪支弹药奔来，身边跟着两三个手下，他们的雪白臂章都溅上了血点，脸上除了泥迹就是血渍，个个肮脏不堪。

　　派珀的视线在两人之间飞快扫了一圈，接着朝Rosie努了努嘴，问道：“他怎么了？”

　　“他看到你，被激活了深层程序，现在一直是仿生人的状态，不能参加战斗。”邓槐灵尽量简洁地说，“我要带他走，请不惜一切代价掩护我们。”

　　派珀瞥了眼Rosie。仿生人在见到她以后抖得更厉害了，却不是出于害怕，而是无法遏制自己的杀意，只好把头埋在了邓槐灵肩上，寻求一点点慰藉。

　　“这个仿生人真是洛希？”派珀怀疑地扳转Rosie的脸，后者在她手里可怜巴巴地瑟缩了一下，“好吧，其实你不说我也会的，不过我的人已经折损了五个，按这种损耗速度，算上我也只能再拖延二十分钟。”

　　“谢谢，足够了。”邓槐灵点头致意，扶着Rosie就要向前。

　　派珀伸出两指碰到太阳穴，那是“术”的军礼。她也转身欲走，被炸开的电梯井方向突然响起重物连续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是密集的爬行声。

　　她愣了片刻，登上一堵倒塌墙面形成的碎石堆，把多功能战术目镜捋了下来。目标锁定了电梯井下方的坠落的黑影，参数自动调整，放大——然后一幅地狱般的景象呈现在视野中。

　　那不是什么黑影，而是交叠在一起的蜘蛛群，因为数量过多而遮住了光源。成群的蛛形坦克在井底爬动，伸展着毛茸茸的节肢，血红眼睛在暗处发光。

　　从裂缝中重新垂下了难以计数的绳索，上面悬吊着战斗仿生人。失去了洛希的阻挠，这一次的垂降极为顺利，上百名仿生人在十分钟内便能够抵达战场，它们甫一落地就夹杂在蜘蛛群中，借着坦克的掩护向前推进。

　　如果陈维或者叶真在现场，他们一定会认出这是陈维负责研制的新型战斗仿生人，叶真上位后，为了及时做出点成绩，他剽窃了陈维的半成品，连其中致命的缺陷都没来得及改。

　　旧款战斗仿生人程序中写入的基本守则“绝不伤害无辜人类、扶持需要帮助的无辜人类、尽可能保护公共财产”都被抹去了，CyberRose生产出来的新世代是最无情的杀戮机器，举个例子，如果仿生人需要攀高，踩爆人类的头和搬一架梯子登上去，二者对它们来说并没有区别。

　　源源不断的仿生人还在下降，而最前面的蛛形坦克已冲过了第一排居民区，巨型节肢划过的地方墙体纷纷倒塌，尘土飞扬间，鲜红的眼睛慢慢逼近，新型仿生人整齐地扛着武器现身。

　　“Jesus fucking Christ.”派珀震惊地喃喃着。

　　她后退了一步，而后抑制不住恐惧，更快地向后退去，转身冲邓槐灵等人高喊：“快跑，我来守住这里！是蛛形坦克！”

 

第103章 0级勇者，08:03 pm

　　在派珀后退的瞬间，她带来的几名士兵也注意到了蛛形坦克的现身，端起枪朝逼近的威胁扫射着，枪口亮起火焰，子弹撞击在钢铁上，发出叮叮的清响。

　　其中有人携带了榴弹发射器，弹药划过屋顶上空，在蛛形坦克坚硬的装甲表面爆炸，只留下转瞬即逝的橙色花朵。烟雾散去，装甲上并没有留下半点刮擦痕迹，蜘蛛们昂起头来，目光一齐向这里聚集。

　　轻武器对蛛形坦克不起作用，它们就像灵活版的常规坦克，唯一的弱点在于那八只眼睛，复杂脆弱的视觉系统之后连着控制中枢，榴弹只有击中那里才能起效，可在双方高速移动时，想要准确命中又何其困难。

　　洛希显然对这种坦克有很深的研究，在那个雪夜，他一刀劈开了蛛形坦克的控制中枢，如果他还清醒着，也许可以挡住这道恐怖的钢铁洪流——但此刻他做不到。

　　Rosie已将所有精力用尽在抗拒指令上，他花费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去伸手挖出派珀或邓槐灵的心脏。程序里出现的成百上千条报错消息都被他忽视，这样做的代价是他被程序判定为失控，剥夺了一项项功能，眼睛因为体液紊乱而流出了蓝色的血泪。

　　他将自己的部分关节锁定了，这样他便无法做出复杂动作，更无法杀人。五感正在变得衰弱，炮火的隆隆声仿佛从世界的另一个角落传来，他恍惚听见邓槐灵在说话，却听不清内容是什么。

　　蛛形坦克疾速迫近，Rosie只感到手臂被邓槐灵抓了起来，搁在双肩，然后一托腿根，他伏在了邓槐灵背上，整个人随着跑动过程而颠簸。

　　“邓先生……”Rosie沙哑地咳嗽一声，颊边的血泪随之一震，滚落在邓槐灵肩膀。他本想建议“这样逃命太慢了，你可以把我丢掉”，却没有再说，乖巧地贴紧了邓槐灵，让对方能够省点气力。

　　邓槐灵在奔跑中急促地呼吸着，应了一声：“嗯？”

　　“……没什么。”Rosie蹭了蹭对方的颈窝，轻声道，“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