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缚此身(88)
“亏你还是贩卖消息的,云玖长什么样子,性格什么的,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采微阁不过如此嘛。”
薛藏雪满腹不爽,硬生生扯回正题,左免正在兴头上,被人这么说比薛藏雪更不爽。
“你等着,我给你看他的画像。”
他爬上书架旁边的桌子,东摸西摸扭开了一个开关,书架发出“咔咔”的声音,慢慢地,竟然嵌进了墙壁,然后沿着滑轨左移,像一扇门一样打开了。
薛藏雪看着这开关,道:“想不到采微阁还在用这么古老的机关。”
左免弯着眼笑道:“越是古老越是好用啊,新的机关用起来都好麻烦。”
门里面依旧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柜子箱子盒子不分大小堆在一起,各种书籍挂卷随意丢在桌子上。薛藏雪按着额头,这采微阁的内部真是非常不拘泥于形式啊。
在翻了无数画卷扔到角落里之后,左免终于一手灰捧出一张画卷。展开之后,一个男子出现在薛藏雪眼前。
一脸正气面无表情,穿着黑衣,袖口衣襟下摆都绣着淡淡的银色云纹,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握着一把非常凌厉大气的刀。
沧浪濯刀,清浊由心。
名刀染苍。
他背挺得很直,站在那里像是一颗松树,这是收刀式的姿态。画卷旁边写着:采微阁第十一代阁主云玖像。
“怎么样?这幅画像是我亲手画的,绝对和本人一模一样!连那张毫无表情的臭脸透出来的无趣感我都画出来了。”左免自豪地抬头。
“嗯,很像。只是我记忆中,他经常笑。”
“什么?!”左免几乎跳了起来,见鬼似地看着薛藏雪,“你说你见过他,他还经常笑??”
“对啊,或者说无时无刻不在微笑,眼睛里也是。”薛藏雪默默在心底补充了一句,温柔得让人无法抗拒啊。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是一个人,”左免摇着头,像只在甩水的小狗,“我跟着他十多年,他总共笑的次数总共也不超过十次,我也是偶尔在偷窥他批注采微录发现的。我跟你说啊,他这人没啥喜欢的东西,虽然他每天都要练刀,但我很清楚他耍刀也只是无聊的消遣,说什么笑话都不笑,不会急躁,不会难过,就跟个假人一样。所以你说的人绝!对!不!是!他!”
云玖每日必练刀,所以排名比自己高。
但在他身边的阿玖从未练习过染苍诀。
“云玖有什么朋友么?跟他特别熟的那种?”
“这算第三个问题?”左免没有漏过这个机会。
“可以。”
“哈哈,那我多附赠一些他的消息给你吧。”左免似乎觉得自己赚了特别多,根本不知道从头到尾他都不会赚到一分钱。
“云冰块这个人他没什么朋友,更别说特别熟的朋友。啊啊,不对,很多年前有个男人以云冰块朋友的名义在我们这儿住了一段时间,前段时间那人突然找上门来说让采微阁还他人情,要从仓库里取走人家的东西拿去救人。你想啊,客人存在我们这儿的东西怎么能给他带走呢?我们采微阁也是很有信誉的,不然怎么做生意呢?但是云冰块这个人居然答应了,所以我觉得这个人或许能勉强算是他的朋友。”
“这个云冰块跟你比起来可真是没什么阁主风范呢。”薛藏雪适时补刀。
左免丝毫没觉得自己说漏嘴了,还非常赞同薛藏雪的说法:“是啊是啊。以前无趣的时候天天坐在楼上整理资料,看起来就像一辈子都会在这里呆着的样子,还有些阁主的样子。这些年几年不知道脑子坏了还是怎么的。”
“他经常这么跑出去晃悠?”薛藏雪问,“这不算问题。”
左免非常不满地瞄了一眼薛藏雪。
“大概是第三次八方宴之后才开始的。当时他带着一群人去了西海,然后就去药王谷呆了很长时间。当我们整个采微阁都在打赌他会跟药王谷的岑小姐发生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时,他突然带着后院的男人回来了,打赌输了的长老们差点气哭。接下来这些年他一直跟后院的男人轮番外出,特别是池兰附近,去得十分勤快,把那几个国家的采微分阁弄得人心惶惶。”
左免翻着白眼,一副不屑的样子。
“没多久之后听说无颜公子死了,他和陆飞星慌慌张张跑去拜祭之后我就没有他的消息了。”说到曾经的旧识,左免露出一丝惋惜,被薛藏雪看在了眼里,“前几日,他突然回来采微阁,说自己要走了,但是阁主之位也不让给我,还让我去替他整理资料,哎哟,那些资料看着脑仁疼,都不知道他怎么记住的。你知道么,我真是很讨厌天天坐在这里,跟一只蜘蛛一样,如果非要让我呆在这里,好歹把阁主的头衔留个我啊。”
薛藏雪点点头,表示赞同。
“嗯,可以了,我要的消息都差不多了。下次来看你,小兔子,我还有些事情要办。”
“诶?你不给钱?”左免扯着薛藏雪的衣袖,近距离看着那张清秀的脸,蓦地又觉得自己有些放肆,轻轻放手,摸了摸后脑勺。
薛藏雪看着左免可爱的脸,想起了自家的两只小猪,神情温和了很多。
“钱我早就付过了呀。”拿起椅子上的斗篷就往楼梯走去。
左免发现此刻薛藏雪的身上强势的气息不知道怎么的消失了,有一种名为温柔的东西包裹着他。
“胆子不小!”左免叉腰,“敢在采微阁骗消息!报上名来!”
“无颜。”薛藏雪轻笑,回头眨了眨眼睛,“小兔子要记得,我来这儿可是一个秘密。”
左免半天没归过神来,她说她叫什么?
无颜?
怎么和那个无赖的公子无颜名字一样呢?
如果是他,今天又是一分钱赚不到?
等等,公子无颜是迦楠谷的人?为什么刚才郁彼星与她像是素不相识?
等等等等,公子无颜是个女的?
关键是公子无颜已经死了啊!!
左小兔在厅里来回走了无数圈,最终发觉无法一次接受完这所有的消息,所以他坚信自己一定是幻听了。
第101章 流风回雪
那小孩真有趣,跟见了鬼似的。
薛藏雪眼中含笑,把披风搭在手上下了楼。
掌柜听见有人下来,连忙扭头。
只见薛藏雪一身月白长裙,裙摆上绣着朵朵苍莲,脚步轻盈似雪,若刚才还是一柄入出鞘长剑,现在则真真是清净佳人。
采微阁掌柜看到的东西总是与常人不同的,他装作低头送客,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客人,你对绣工可有了解?”
薛藏雪也是一愣,顺着掌柜的眼神看去,正是自己裙脚。
“怎么可…”
他怎么可能了解绣工,作为迦楠谷的曾经的弟子,他顶多也就研究一下针法,而且毕竟他是个男人。
等等。
他眼神有些放空,像是在翻阅什么记忆。
早些年他刚出离乡的时候,似乎真的绣过一些东西。
掌柜似乎看出了薛藏雪的犹豫,掌柜抬起手,做了个请这边来的姿势:“多年前有位客人放了一个荷包在阁中,一晃都快二十年了,始终没有人来取。老朽眼拙,一直认不出那荷包上的字迹,客人能否屈尊帮忙认一下?”
一边说一边引着薛藏雪往仓库走。
薛藏雪有种不祥的预感,但又克制不住自己跟着掌柜走,似乎在地下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他。
两人从玄色楼梯一路往下,光线越来越暗,连琉璃盏中的萤夜草都变得萎靡起来,只有薛藏雪看得越来越清晰。
之前他知道地下有空间,没想到居然有这么深这么大。密密麻麻的黑箱子似乎按照某种规律排布在地下空间中,从地面顶到天花板,从楼梯一直延伸至看不见的地方。这些都是阵法,越到下层,薛藏雪看到的阵法就越复杂。
薛藏雪的脚步声很轻,故而空间里几乎只能听到掌柜和一些伙计来来回回的脚步声,还有卷宗翻阅避免不了的纸张摩擦声,有的很远,有的很近。
“方才掌柜故意放我上楼去吧?”薛藏雪突然忍受不了这种氛围,率先打破了沉默。
“小掌柜接待不了重要客人当然要交给阁主来接待。”掌柜道。
“掌柜太谦虚了,采微阁中机密如此多,有胆子而且有权利放我这种来历不明者进来的人应该不多。未曾请教是哪一位采微阁长老?”
掌柜丝毫不见讶异,一改之前的唯唯诺诺道:“老朽见微,曾经当过几年消息贩头目,已经退位很久了。”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见微长老,失敬。”薛藏雪拱手。
见微摆摆手,表示往事不值一提。
他们走到了地下第五层,沿着箱子之间空出来的蜿蜒小道前行,薛藏雪一直跟着见微的脚步走,因为纵使是这毫无特色的小道也是一个阵法通路。相比从前的见阵拆阵,如今的他更愿意偷懒跟着别人,这大概是年纪大了的原因?
见微最终停在了一个角落,从无数小箱子里轻描淡写地挑出一个,拍了拍箱门。
“就是这个了。”
薛藏雪此刻很是佩服见微。这里成千上万个箱子几乎都长一样,见微能够记住每一个箱子里都装了什么真是非常了不起,采微阁长老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见微抬手在箱门上按了几下,门上的花纹就扭曲起来。原本是小孩涂鸦一般杂乱无章的痕迹,慢慢聚拢成了一朵蔷薇。
九瓣细腰蔷薇!
一个片段瞬间划过薛藏雪脑海,仿佛雷电之光。
云珀。
薛藏雪失笑,这个蔷薇他曾在西海看到过。并不是乌云城采微分阁,而是云珀那块随时戴在身上的玉佩。他早该想到的,为什么采微阁阁主会知道自己在西海的动向,还把消息偷偷传给花翎羽和管若虚,为什么采微阁会在烈焰城破之后写下公子无颜卒的话,原来自己身边一直跟着个采微阁的“内奸”。
不,按照云木头的德行,应该没那么深的心计,所以云家的冰块才是罪魁祸首。
薛藏雪很是不愉快,为什么这人老是算计自己呢?
可以弄死他么?
刚想到这里,见微已经从箱子里取出个匣子。
匣子没什么特别,就是一个毫无花纹的木匣,看起来已经有些年月。
见微小心翼翼打开上面的锁,掀开盖子,将里面的东西展现在薛藏雪面前。
薛藏雪突然明白他为什么会放自己上楼,为什么会在自己离开的时候阻拦,因为他一开始就瞄准了自己啊。
匣子里是一个荷包,月白色的荷包,那颜色和自己身上穿的裙子颜色几乎一模一样,时光仿佛并没有将它褪去颜色,细细看去似乎连绣工都出自同一人之手。
薛藏雪接过匣子的动作显得有些僵硬,拿起荷包的手指甚至在轻微颤抖。
那一刻他几乎想把匣子摔下,立刻奔出去,可是双脚迈不动。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握紧,再松开。
苍白的手指试探性地摩挲荷包。上面有自然磨损的痕迹,有些地方还脱线了。但他一眼就看出有人小心翼翼将脱线的地方补上了,用极其蹩脚的针法。
“这荷包放在池兰分阁很多年了,最近阿免开始让各地分阁清理旧物才发现了它。我曾试着凭绣线来找人,但纵使老朽在采微阁多年,也未能认出,实在是惭愧。”
薛藏雪轻声说:“然而,你却一眼认出了我的手法。”
“只是碰巧而已。”
“哪有这么多碰巧,”薛藏雪道,“不过,光凭绣线你们当然是找不到取物人的,因为这是西洲的一种蛛丝,并未在这边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