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缚此身(16)
当年的弗老大没见过什么武林高手,脑袋里最多装了几本传奇话本,怎么也想象不出□□怎么扭曲剑气,剑气又是什么,憋了半天才继续问道:“他们穿着衣服我怎么知道有没有纹身?”
“这一群人从出身起就会在身上某个部位纹上恶鬼纹,纹身不方便露出的人会佩戴鬼怪铜铃。这些药师虽说有些怪,要成为他们的朋友极为困难,一旦不忠诚,就会像仇人一样被毒杀,但若是成为他们朋友就会对你极好,甚至舍命相救。为了避免友人、爱人被同族无意遇到,铜铃有时候也会送给他们要保护的人。总之,无论看到纹身还是铜铃,都尽可能保持距离或者敬畏。”
“好,我知道了。”弗老大点头。
最开始弗老大看到七娘手腕上的铜铃时其实也没震惊太久,毕竟七娘长得美也不像是有多凶狠的样子,他直接将铜铃当成别人送给七娘的。
直到某次大雨突袭,弗老大陪着淋成落汤鸡的薛半夏慢悠悠散步回药铺,当时柏舒和薛素衣都在后院收拾药材,药铺里就站着七娘一个人。
看到淋湿的薛半夏时七娘当场就火了,直接脱下外衣摔在薛半夏身上勒令其披上衣服,立刻回房间洗澡换衣服。
薛半夏无辜地瞟了一眼弗老大。
那时的弗老大还在跟薛半夏打好关系的路上步履蹒跚着,见到这种情况当然就要挺身而出为薛医师辩解几句。
不料他还没开口就发现自己没法开口说话,甚至动也不能动,眼睁睁看着七姑推着薛半夏往里屋走,露出的一小段腰上赫然是和铜铃上一模一样的鸦青色恶鬼纹!
弗老大就这样在药铺里呆站了许久,直到云散雨停,薛半夏换了一身衣衫出来,正襟危坐在桌前写了一贴驱寒散,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他是不是病了,才缓过神来浑浑噩噩回家。
从此,弗老大心中的沉香药铺不能惹火的人物排序变成了:
一言不合就放毒的恶鬼药师莲七叶,随时都会砍人的护兄狂魔薛素衣,总觉得在算计人的笑面虎柏舒,吃软不吃硬的保护伞薛半夏。
还在药铺里敬业算账的柏舒舒:“为什么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
护兄狂魔:嗯,我家雪哥就是很纯良。
笑面虎:算计???我算计的都是药铺的账目啊摔!我明明才是是最任劳任怨最纯良的老好人啊!我堂堂一...
恶鬼药师:堂堂什么?你怎么不说话了啊?柏舒舒?
笑面虎:老薛...救我...
保护伞:唔,在下不想跟堂堂一个妻管严说话!出门了。
护兄狂魔、恶鬼药师:早点回来。
笑面虎:呜呜呜呜....
第18章 冥谷深渊
伏安镇位于乌云城正北方,镇不大,却因为处在药王谷周边勉强算是个富庶的小镇。
镇上仅有一家酒楼,名曰醉高台。
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
老板一看就是个爱酒的人。
大厅里有九张桌子,三三而摆。
靠着柜台的桌前只坐了一个人,那人拿了根筷子,在桌子上比划着什么,而他的面前估摸着有二三十号人挨着排队等他说话。
薛半夏定睛一看,那个拿着筷子装神的人赫然是昨夜同住在酒楼的熟人包胜。
昨日离开乌云城之后他一路向北,片刻未停,太阳落山之前终于赶到了两百里外的伏安镇。
伏安镇再往西北两百里应该就能到冥谷深渊,于是他准备在镇上休息一晚再走。
薛半夏在醉高台门口看到了这一带很常见的药材车队。药材车队基本上都是运送贩卖药材的,偶尔也会做些押镖、向导、贩卖消息的其他事情,所以这种车队鱼龙混杂,互相都不怎么说真话,只要付钱,就可以给你想要的。
薛半夏正好想去打听一下冥谷深渊到底要怎么走,就走进了这个酒楼,顺便遇见了这个一见面就不是很对盘的包胜。
此时薛半夏对包胜和那一群人在搞什么名堂不是很在意,无奈左看右看就只剩那一桌空着位置,只好走过去蹭个桌。
薛半夏无视后面排队的人仇视的眼神,用脚勾起包胜旁边的那张凳子,抬开坐下,面前的情况一览无余。
队列前面的几个人都是车队里的人,竟然连掌柜都趴在柜台前偷偷看着这边。车队里唯一的姑娘岑漾首先已经结束了游戏,坐在邻桌支着下巴翘着腿看热闹。
薛半夏觉得这场面十分好笑,勾勾手指让掌柜上茶上菜,不顾掌柜的急切想看稀奇的心情,啰啰嗦嗦地嘱咐茶一定要当地的银柳而非普通的花茶,不用泡,直接把水和茶一起拿来,再配个小火炉。
这种看不懂脸色的作风让掌柜放下茶壶的声音都重了很多,也让岑漾注意到了薛半夏。
岑漾,西海药师,长得十分漂亮,嗓音有种奇异的华贵感,如果不说是药师,还以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昨夜仅凭寥寥数语就让薛半夏了解了她的背景,是个心思简单的人。
她轻快地来到薛半夏身边,带来一股小风。
薛半夏轻嗅,果然她身上什么味道都没有。一个随时屏蔽自己身上药味的药师?是害怕被人从药味认出真实身份吧?
岑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格外亲近薛半夏,譬如此刻就想告诉薛半夏现在的情况,深怕他错过了这个有趣的事情。
早上车队的人相约吃饭,岑漾拿筷子的手被包胜看了一眼,就被他道出了身世,大约就是家世显赫,曾经想做一名乐师却没有成功,感情受过挫折,未得良配之类的。
岑漾的表情一看就是说中了。
于是在大漠里难得有乐子的人们一下子来了精神,好几个人都争着让包胜看了一下手相,竟然都挺准的。
人们对于这种神神叨叨的玄学一向痴迷,无论哪个国家的都一样,上到帝王官僚,下到贩夫走卒,男女老少不可避免,有些人是因为贪婪,有些人则是为了寄托。
薛半夏瞄见岑漾脖子上露了一半带着药王谷印记的玉佩,还有那双指尖有些变形,但又没有特别到位的手,没做声。
雕虫小技。
薛半夏下了评语。
此时正好轮到一个开朗少年,落座伸手,带着些许迫不及待。
包胜一脸专注拿了根筷子在他手上划来划去,深怕漏过了什么,又深怕染上了什么的样子。
薛半夏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靠在墙边选了个舒服的坐姿,将目光移到了那少年手上。
掌纹深刻,皮肤有些粗糙,掌心干净有肉,几条线都没有什么多余的旁枝,这手相乍看之下竟然还不错。
包胜一脸神棍样,神叨叨地说了好几句相书上常见的谶言,又是似而非地解文,让那少年似懂非懂地点头致谢。
江湖术士,不值一提。
薛半夏再下评语。
岑漾看了眼包胜,又看了眼百无聊赖的薛半夏,开口问:“包子,要不你给阿雪看看如何?”
阿雪,薛半夏的新名字。
昨夜一双修长的手推开了醉高台的大门,北风夹杂着门口那一树干枯正凋谢的拒霜木莲花瓣灌进整个大堂,本来还不曾冷下来的天,突然就冷得跟下雪一样。
薛半夏一身火焰般的红衣张扬着,穿行在这些如雪花一般的木莲花瓣中,身后是清亮的月光,就似那高山红枫,掠风过雪而来。
他环顾四周,看着烤着火谈笑的众人,一脸人畜无害:“在下姓薛,来自永安,可否...”
坐在角落的岑漾与薛半夏的视线一触,鬼使神差地开口问了一句:“薛还是雪?”
说完倒像是自己吓了一跳,脸突地一红,恨不得躲起来。
反观薛半夏像是没事人一样,脸上笑眯眯的朝着岑漾点了个头,颇有一种世家弟子的风范。
“小姐真是冰雪聪明,在下姓名中正好有一个雪字,是家人所取,小姐这一问,让薛某倍感亲切。”
于是岑漾的脸更红了。
薛半夏昨晚一顿饭的时间都在以一个想要在大漠冒险的世家子弟的调调和众人瞎扯,而一众人里只有包胜从一开始就对薛半夏没什么好感。
眼看包胜拧了一下眉头,薛半夏弯了眼睛。
薛半夏道:“包包兄,凭你我这般一见如故的交情,看一下也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嘛,记得别说我漏财,去冥谷深渊那边的盘缠可不能用光啊。”
包胜吊儿郎当地用筷子敲桌沿,嗤笑:“上手。”
薛半夏双手平摊,放在桌上。
先用筷子划了两下薛半夏的手心,然后咬着筷子的另一头,看了半天。
“这不是——”包胜瞳孔紧缩,手中的筷子“咔”地断裂。
“嗯?”
包胜抬头对上薛半夏的眼神,发现他依然是那副带着微笑的样子,几乎怀疑自己刚才是眼花,紧紧皱眉埋头又看了一遍。
“在下实在是才疏学浅,你这种掌纹...实在是看不了什么,也说不出什么。”包胜长叹一声。
“随便说说也无妨。”薛半夏挑眉,看了一眼周围那些伸长了脖子拉长了耳朵的围观者们。
“唉,”包胜有些怜悯地看着薛半夏,“我不知道你是谁,但这掌纹一定并不属于你。”
“每个人掌纹天带,而其中细纹会随着此人一生经历逐渐改变,生活平顺掌纹就干净深刻,一生坎坷则掌纹奇特扭曲,而你的掌纹…”
“我的掌纹?”
“太圆满。就像是一个精通体绘的画师用尽毕生心血细细描绘上去的,看不出任何变动的痕迹,仿佛这么多年你从未经历过任何事情。”
“圆满难道是不上佳好命么?”有人问。
“任何事物都不可能达到圆满,盈满则溢。凡是活着的东西,如果没有缺陷,一定不正常。这掌纹摆在我面前,没有曲折,没有遗憾,没有缺点,它只告诉我一件事,它是死的!”
包胜说到最后,拿着筷子的手有些发白。
“所以我是个死人?”
“只有从未出生也从未死去人的掌纹才能如此完美。”包胜沉重地说。
薛半夏定定看着自己的掌纹片刻,继而有些夸张地哼哼了一声,整整衣衫抱拳道谢。
这种瞎说谁想听?
人群一片哗然,后面排着的队顷刻散去。
薛半夏瞥到靠窗边上客人走了,转身就坐到那桌,请掌柜把茶挪到这一桌来,丝毫没有搅了众人性质的愧疚感。
闻着茶香,薛半夏闭着眼,握着杯子的右手不自觉用力。
他记得他原本的掌纹,和曾经的掌纹批断。
那个到家里做客的光头小孩,大约是个小和尚吧,是哪个寺庙还是哪个禅院的来着?
那时他有没有十岁呢,小和尚应该差不多也是那个年纪吧,或者更高一点。
“薛施主,让我看看你的掌纹可好?”印象中似乎是一张冰块脸,五官早已模糊不清。
“和尚,你为何学道士看掌纹呢,想吃糖但缺钱了?”
“只是很好奇下一任当家的掌纹,想知道你能走到哪一步,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沉九华。”
听起来很有吸引力呢,他将背起的手伸到小和尚面前。
“喏,你看吧,记得别说我漏财。”
小和尚握住了他的手指,低头认真看着他的掌纹。
他还能记得那颗圆圆的脑袋。
似乎是一双少年的手,刚刚脱去婴儿肥,指腹温柔地划在他的掌心,那一刻真像是置身天上的浮云之上,轻柔美好,不忍妄动。
纹细若粗,横纵交错者...无可藏,入红尘,命相乱,漂无定,遇九难,涉天谴,死...非命。
“这...九死无生之相!不不,我一定是看错了,阿雪你别怕,我马上问问老师。”毕竟当时二人年纪都小,本来就是少年心性,一紧张起来,小和尚连薛施主都不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