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缚此身(6)
两人对视很久,最终还是未曾经历风雨的云木头败退,乖乖回到女人堆里坐着头昏脑胀。
终于,天快黑的时候,病人们才差不多走光了。
云珀再次进到了屋里,淡淡的沉香,明亮的琉璃灯,鼻子和耳朵都得到了解脱。
“七七啊,为什么这些姑娘明明知道老薛是心狠手辣的薛半夏,薛毒医,还是天天想到药铺或者城里碰一碰他呢?你看我们素衣,清风明月踏实坐诊的薛医师,为什么她们就没那么垂涎呢?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一个长相坚毅,眼角里藏着一股子风霜的男人握着一支琉璃笔坐在柜台前严肃算账,嘴里却蹦出了和外貌极为不匹配的问题。
七娘正拿着一个小抽屉给最后一个高大的病人抓药,闻言回答道:“越是在天边无法触碰的,就越想要去追逐,这世上,无关男女均是如此。且不说素衣年纪还小,就算再大一点,小姑娘也更喜欢浪荡一点的,笑起来无法抵抗的坏男人。像我这种脑子不好想找个老实男人嫁了的女人哪,少!”
云珀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这两口子还真是有点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个人超爱的柏舒也上线啦~
第7章 沉香药铺
云珀一下午坐在女人堆里已经打听了够多。
面前这个男人是药铺的掌柜柏叔,跟药师七娘是夫妇。平日里柏叔负责收账管家,七娘负责采药抓药,夫唱妇随,很令人羡慕。
柏叔,姓柏名舒,据说从很多年前就跟薛半夏认识了,他与薛半夏关系也不像雇佣关系。柏舒常常被薛半夏气得跳脚,说其行为轻佻,头发披散太没有收拾,常去酒楼喝酒不够检点之类的,比起薛素衣,他跟薛半夏更像是哥俩。
弗老大曾见识过柏叔当着病人的面对薛半夏劈头盖脸地进行声讨,而薛半夏笑着接受暴风洗礼,但眼神中明明就是“你等着,过一阵我再收拾你”的神情。看了如此美好和谐的场景之后,弗老大评价其是条难得的不畏强权不惧武力威慑的好汉子。
其实所谓柏叔,比薛半夏也大不了几岁,只因为薛半夏说正常人到这个年龄孩子都满地跑了,叫他柏叔可以督促其早日生子,于是大家也都这么跟着叫,甚至老大娘都跟风叫他叔,刚刚三十一岁的柏舒实在是欲哭无泪。
七娘,莲七叶,西海哈卡人。听闻是继承父母衣钵而成为的西海游医,精通西海药理。当年薛半夏救起了濒死的七娘,柏叔和七娘两人在游历途中互生好感,几经波折终究结成了夫妇。
七娘像很多三十来岁的女人,很有母性,心中温柔泛滥。虽然常常指责柏叔管得太多,转过头来还是会苦口婆心念叨薛半夏,那场面简直就像是老爹老娘在关心孩子一样温馨。
除了药理知识过硬,七娘的绣工也是一绝,薛半夏的衣服都是从中原带来的,本身也就是些素净衣衫,但七娘总把薛半夏当成自家小孩看待,认为他那张脸还是穿鲜艳些好看,于是一空闲就开始给那些衣服绣上华丽繁复的花纹,造就了薛半夏花花公子的形象。
云珀的笑声让柏叔和七娘两人同时停住,扭头看着他。
他霎时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两双眼睛在云珀身上来来回回扫了好几遍,仿佛确定此人无害之后,两人才又继续自己手中的事情。
云珀摸摸鼻子,自己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薛素衣正在收拾桌上的东西,眉毛也皱了起来。
“还没走?”
“是啊,我找你哥哥。”
他厚着脸皮坐在薛素衣对面。
“我哥不在。”
云珀不可置信地看着薛素衣淡然无波的眼睛,仿佛看到什么妖怪。“我等了这么久,你居然跟我说他不在?”
薛素衣颔首,但那毫无情绪的眼神在云珀看来就是嘲笑。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云珀完全就是块来自温暖国度的木头,跟薛素衣这种长于极寒之地的硬木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人家堪比铁块,而他一点就着。
于是中原的云木头愤然站起,正想拍着桌子炸毛,一只手从旁边伸了出来,两根修长有力的手指捉住了他的手腕,一时间竟动弹不得。
“别拍我桌子,一整块黑檀的,不好找呢。”声音从旁边传来,柔和得像是在跟小孩讲睡前故事。
云珀扭头,只见一个人站在面前,比自己高半个头的样子,不过二十来岁,乌黑的头发高高束起,浓淡恰好的眉毛微微挑着,眉下那双浅褐色的眼睛像是染了水色的琥珀,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一眼看过去竟让人有些荡漾。这是一种介于英气和魅惑之间的感觉,不辨男女的惊艳。
顿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嘴里,然后“咕咚”咽了下去。
“薛半夏?”云珀有些失神。
薛半夏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放开云珀的手,优雅地回了个礼。
“云捕快,失敬。”
他把身上的斗篷脱下放在了椅背上,露出了印着暗花的霜色长衣,衣襟袖口下摆都是手工绣的重华花纹,脚上赫然就是当晚云珀见到的那双黑羔软皮靴。
薛素衣恰到好处地让开位置,用标准的防御姿态站在桌旁护着薛半夏。
“你知道我?”云珀呆了。
“路上碰到弗捕头,他说你可能会来药铺找我。”薛半夏手掌按在薛素衣肩上,似乎是一种安抚。
随后就在薛素衣之前坐的地方坐下,背靠着椅子,姿势慵懒,像只猫咪,但是又感觉随时能变成一只豹子,那种深藏在北什雪山中的霜刃豹,一身融入环境的外表,却随时能暴起伤人。
“抱歉,小店狭窄,劳烦云捕快屈就一下。”薛半夏抬手示意云珀坐下。
这一句话明明在说抱歉,却没有任何歉意,后面的解释也十分正常。他一抬手,更是让人有种不坐不行的压力。
云珀默默坐下,盯着对面这个人,半晌不知怎么开口。
对面这人左边额头上一道疤痕从划过眉毛直到鬓角,疤痕和他的肤色比起来有些浅淡,看着形状来还是有些狰狞,但这条疤痕,配上他常年旅行西海被晒成的麦色却依然细腻的皮肤,显露出一种成熟不羁的魅力。
处于一个捕快的直觉,云珀觉得这痕迹像是薛半夏自己拿钝器划伤的,但他立马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没有人会主动在这么一张好看的脸上留下这么狰狞的惨状吧。
薛半夏也看着云珀,虽然昨夜已经见过一次了,还是得感慨一下,这小子长得不错。
头发黑得有些发蓝,眉毛浓黑似剑,眼睛不大却明亮清澈,抿着的嘴唇微薄却不显无情,是个聪明的好孩子,可惜在某些方面感觉稍微呆了点。
“不知云捕快专程来找薛某有何贵干?”
“啊,对,我想问下昨晚…”云珀卡住,居然忘记应该怎么说了。总不能直接质问他昨晚是不是去了鸢飞塔和女妖幽会吧。
“昨晚是不是去和女妖幽会了。”薛半夏接嘴。
“对。”云珀点头,然后猛然抬头看着这个说出他心里话的人。
这种所有想法都写在脸上小孩和昨晚能违背城中法规私自闯进鸢飞塔查案,遇见自己淡定走人的捕快真的是一个人么?
有意思。
薛半夏手指扣在桌面,再一次用自己的思维曲解了单纯的云捕快。
没等云珀好好解释,变故突发!
那个正在等待抓药的高大汉子刚刚端正站着,听见女妖二字之后就直接拿起了柏叔的秤杆,一个箭步跨到云珀旁边,对着云珀大吼:“你敢胡说!”
一尺来长的玄铁秤杆瞬间被蛮力扳弯,那隆起的肌肉和鼓胀的青筋看得柏叔一抖,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气的。
“薛医师怎么是你这种人可以诽谤的!”
这汉子正好是前日下午逮住散步的薛医师的勇士,经过薛医师春风化雨的一番治疗,已然成为了薛医师的铁杆崇拜者,谁说薛医师不好就是说他不好,一个不注意是可以拼命的。
可惜这铁杆如今弯到薛医师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整个药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薛半夏站起,轻轻拍了拍大汉的肩膀,顺便接过那几乎折成两段的秤杆,在云珀的目瞪口呆中轻轻扳直了。
“安心,我们只是在闲聊,就跟探讨病情一样。”
随后他将秤杆放回柏舒面前,接过七娘手里的药,朝着大汉勾勾手指。
“单良,来,我给你说说这药怎么吃。”
不知道薛医师是施了什么咒,大汉就这样安静下来,乖乖被薛半夏领着出门,顺便还牵着薛半夏的衣角,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
如果临走时他没戳自己的肌肉,并狠狠瞪云珀一眼就更像了。
云珀呆滞地看着微笑送客的薛医师,全身抖了抖,感觉自己今夜见证了一个乌云城的传奇。
和蔼可亲的薛毒医真的是力大如牛,够毒!
完全不敢想象这手劲去给病人扎针,该多么痛?真的只是去半条命么?!
“云捕快受惊了,”薛半夏拱手以示歉意,“这小哥最近情绪不稳定,每天都要找我聊会儿才敢回家。”
“薛...薛医师,我不是那个意思。”云珀有些窘迫道。
“嗯?”薛半夏再次坐下。
“我是说,薛医师想必也知道万绮楼女妖的事情吧。”
“略有耳闻。”
理清思维后,云珀先瞄了了一眼薛素衣,对方依然是皱着眉。再瞄了一眼薛半夏,见薛半夏微微勾起嘴角,眼神肯定,慌忙移开眼睛继续。
“薛医师,这个案子一出现,我就不认为是什么女妖杀人。世上哪有什么妖怪之说,我想那根本就是掩人耳目的伪装。如果基于我的假说,凶手是人非妖,那么凶案发生后,他就不可能直接消失,而乌云城立刻封城只许进不许出,并实行了宵禁,最后城里就只会存在两种人。”
“哦?哪两种?”
“凶手和普通人。普通人深夜都应该因为宵禁老早回家,而在外面游荡的除了捕快就只有凶手了。薛医师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
“嗯,有点道理。”薛半夏支着下巴颔首。
“而我昨日为了查此案到了鸢飞塔,却在鸢飞塔发现了可疑的游荡者,你猜是谁?”
“我。”薛半夏指着自己,“所以薛某嫌疑很大?”
云珀点头。
“我们先不管那凶手是人或是妖怪,薛某想先请教一下,最初的那件案子是什么样的情况呢?”薛半夏沉吟片刻问。
“两个醉酒失意人从附近酒楼回家,路过黑灯瞎火的万绮楼,醉醺醺地讨论着万绮楼这次的开门时间。死者无意看了一眼楼上,发现原本关门的万绮楼二楼窗户边竟然坐了个穿着异国服装的女人,满月的月光披在她身上,就像一层薄纱,如梦似幻。按他俩的说法,那是个光是看下侧影就能流半斤口水的美人,还别说美人在周身绕着微微蓝光,美艳不可方物。”
“这说法未免有些夸张,乌云城有这种极品美人怎么可能不被人发现?”
“是啊,应该是他为自己强闯万绮楼找的借口,或者是灯光昏暗看错了吧。”
“一个身穿异国服装的美人,坐在城中高楼上,如果万绮楼没有歇业,那么那里将是乌云城里无比显眼的地方,她在那儿做什么呢?”
“据说她面带焦虑,对于楼下的一切恍若不觉,偶尔左顾右盼,看起来似乎是在等待着谁。”
“等人啊?那后来呢?”
“第一个死者以为万绮楼像某次半夜突然开始营业一样,又开门了,忙不迭地地就去踹门。他也没想过为何门是锁着的,如果真是开店了为何又没点灯,只是仗着自己的力气大撞开了门,蹭蹭就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