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缚此身(65)
薛藏雪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宁裳华自己的预感,他确实没有正面跟蜘蛛交过手,所有的预估都是出于直觉加上部分推测,他说服不了宁裳华。
“你和颜小哥今年为何要来?”
宁裳华叹气道:“我们和采微阁阁主有约定,他认为这个组织可能和当年光明堂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我们此次来算是里应外合,如果有可能,根除掉这个组织最好,如果不行,那就通知陆言。可惜,我们现在连客栈都出不去,所有的计划都因为外面的阵法而崩盘。”
“左兔子的计策你们也听?他肯定连蜘蛛的战力都没有估计正确,还别说那一众虫子。”
“左兔子?”宁裳华奇怪地看着薛藏雪。
“采微阁阁主,左免啊。”薛藏雪也奇怪地看回去。
“采微阁阁主不是云阁主么?”
“什么?左免不是阁主了?”
“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云阁主啊。”
薛藏雪和宁裳华二人牛头不对马嘴地讲了许久,两人同时闭嘴,面面相觑。
于是,一个让薛藏雪震惊的事实出现了。
左免这些年来都只是采微阁的代理阁主,采微阁真正的阁主姓云,侠客榜上刚好压薛藏雪一头的强者。当年光明堂入侵灵犀江湖就是云阁主率先发现的苗头,中原武林的屠魔大会也是颜秋白和云阁主一起商议制定,包括放出武器谱为诱饵让光明堂暴露,包括薛藏雪成为探路者,包括为薛藏雪正名。这一次八方柬的开局,也是云阁主首先发现事有蹊跷。
薛藏雪冷笑,道:“这个云阁主跟蜘蛛也是很像啊,坐镇后方,不动声色,指挥全场,花样繁多,还把我当猴子耍。怪不得这么多年居然让左免来跟我对上,恐怕就是担心我这颗棋子会翻了天吧。”
宁裳华安抚道:“这个云阁主我见过几次,并不是你想得那样油滑可憎,反而是个理智的正义之士。以我的眼光,总觉得某些方面他跟你还很像,还很欣赏你。当年他说你已经不在了的时候,我看得出来他是很惋惜很难过的。这次之后我让你们见一面,说不定还能成为朋友。”
“敬谢不敏,我大概不是很想见他。”薛藏雪梗着脖子充分表示了自己对那种人的不待见。
自己当年因为某些事情跟左免相识,左免亲自承认自己是阁主,采微异闻录无颜篇的一部分也是自己自爆内幕交给左免写成。如果左免仅仅是代理阁主,那么一定是受人指示来骗自己,取得内幕消息。
他娘的,总感觉被人耍了。
宁裳华看着薛藏雪的样子,想起了当年才见薛藏雪的情形,和现在可真像。她与薛藏雪一见如故,一直把薛藏雪当成自己亲人,当年就按照自己的品味送了一堆华丽的服饰给薛藏雪,希望他能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见情郎。现在看薛藏雪依然是那副不愿与人亲近的德行,不由得操心起心来。
“无颜,这些年你和你的小飞镰如何了?成亲了吗?”
“飞镰?”
薛藏雪咂摸着这个名字,心底莫名涌起一阵苦涩,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已经很多年没有人主动提起过这个名字了,没想到宁裳华还记得。
“《采微江湖录》你没看?”
“看过一些,怎么?”
“那你还记得光明堂么?”
宁裳华冷笑:“光明堂对上中原武林,我方损失惨重元气大伤,我也参与其中,怎么会忘,怎么能忘。”
“那是大局,你对焚海一战可有印象?”
“你说你失踪那一段?不是你大败光明堂,失踪之后潜心修行,又重回巅峰大杀四方?”
“你不知敌方姓名?”
“不就是光明堂么。”
薛藏雪大笑起来,这么多年自己在宁裳华的心目中依然是那么威风凛凛的样子,连心都是暖的。
“裳姐,我就喜欢你这种样子。”
宁裳华一头雾水。
“我来跟你说吧,《采微江湖录·无颜篇》载,公子无颜于十渊炎狼谷猎鹿镇对战光明堂执法者十人,使者一百八十七人。此后其遭遇执法者之首飞镰将军埋伏,对战后将军率部下离去,死残者均被弃于猎鹿镇。公子无颜失踪。”
“执法者之首,飞镰将军?”
宁裳华定定看着薛藏雪的笑脸,她无法想象当年薛藏雪看到敌方首领竟然是自己的爱人时到底是怎样一种心情,但现在薛藏雪笑得越淡然她就越觉得难受。
“你当年难道不是简单失踪而是…”
宁裳华并不是蠢人,只不过是心大,很多事情都不愿去细想,如今她将话本上寥寥几句跟现实联系起来之后才觉得后怕。
薛藏雪拍拍宁裳华的手背,道:“没事了,后来我不是回来大杀四方了么?”
宁裳华的表情一直很凝重,薛藏雪一向不会安慰人,只能使出最后一招进行安抚。
“而且,我现在似乎找到了一个喜欢的…”
宁裳华低垂的睫毛飞快地颤动一下。
“朋友。”
宁裳华一腔八卦之火瞬间被扑灭,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薛藏雪。
两人对视而笑。
“说起来,裳姐,我有一件事想问。”薛藏雪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
宁裳华也正襟危坐。
“我刚才进屋时注意到颜小哥后颈处有一块刺青状的东西,没有看太清,敢问那是个什么刺青?是何时被刺上的?”
“刺青?秋白身上没有刺青的,你看清楚了?”
问完这一句,薛藏雪的脸色瞬间惨白。
宁裳华果断撩起自己的头发,问:“我后颈上是不是也有?”
作者有话要说:
散散的故事到这里终于要开始收了,好戏就要开场了。
第74章 开宴前夕
宁裳华露出一段白皙柔弱的脖颈。
若是换一个场景,那一撩之下倒是颇具风情,可惜现在房中的二人神色均是十分凝重。
“有。”
薛藏雪喉头一哽,当即背过了身去。
宁裳起身拿了一面小镜子,对着水盆看起来。
水里波纹荡漾,那印记也扭曲变形,但无论怎么看都和那请柬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这就是你说的傀儡印记?”
“嗯,是那个...”薛藏雪的颅内忽然刺痛了一下,眼神恍惚了一下又复清明,“朋友告诉我的。”
“我要去看看其他人。”
宁裳华站起身。
薛藏雪立即伸手拦住了她:“你先告诉我,这印记是如何到你身上的,”
“这...”宁裳华摇头道,“我不知道。”
“你好好回想一下,什么时候被人碰过,或者,跟被奇怪的功夫近过身?”
宁裳华按着额角,眉头紧锁,把进入西海之后的所有奇怪事件都想过一遍,始终无法记起来更有用的信息。
薛藏雪见她如此苦恼也不愿再逼她,顺手拍向宁裳华的睡穴,让她安静睡下,自己推开房门就去了其他人的住所。
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当薛藏雪从燕灵夫妇和凌落月的房间里出来站到走廊上时,几乎是要把扶手捏断。
每个人的后脖颈都有傀儡印记,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打上的印记,每一个人都不知道傀儡印记到底有多恐怖。
此时已是月上三竿,颜秋白已经和宁裳华吃完晚饭双双睡下。
薛藏雪无法安然睡去,因为此夜一过,离八方宴就只有两日了。他抬头看着墨泽兰的房门,不知为何明明自己是打算去找他谈谈的,每次到门口都转身去了别处。
他记得墨泽兰,记得自己曾去跟他喝酒闲谈,也记得二人曾在峡谷中相互扶持,二人应该是很好的朋友吧,可惜换了身体之后自己只能感知这具身体经历过的东西,西海的一切对现在的自己而言,都像是风里的一片羽毛,怎么都抓不住,胸腔里像是放了一坨冰冷的石头。
他不愿意这样去见那个人。
薛藏雪疲惫而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他已经站在了客栈的门口。
今夜,他还有事情要做。
似乎是上天给了薛藏雪一点小小的运气,他站在客栈门口的时候天上飘起了雨夹雪。这种夜晚,雨声可以掩饰脚步声,最重要的是,蓝闪讨厌雨。所以就算对上了敌人,也少了一个最棘手的对象。
烈焰城的夜晚跟乌云城闹鬼期间还是很像的。没有什么人在街上行走,也没有太多灯火。
薛藏雪心里有很大的疑惑。
他一直以为烈焰城不过是一个顶着虚名的贼窝,就像焚海畔的猎鹿镇那样,混杂着外来人与麻木不仁或者助纣为虐的本地人。
直到他进入这个城,才发现两者完全不一样。这里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普通的城,令人不适的绿衫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进到城里一步。如果自己不跟玄驹对上,也无法把这个穿着朴素的更夫跟刺客榜上神秘的刺客对上。
刺客与杀手们在这里融入了普通人的生活?甚至成家立业?
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薛藏雪不信。
那就夜探吧,他自信只要不是三名刺客同时出现,天亮之前他就能够顺利回到客栈。
刚朝外迈出一步,薛藏雪就停止了动作。
脚下不对。
这块石板与来时的触感不同,位置很明显被人挪动了。
薛藏雪自进入客栈之后就时刻关注着客栈里的每一个人和每一个位置,这么长的时间只有一个人可以在客栈里自由行走,并且对薛藏雪毫无威胁。
完全没有武功的侏儒,高升。
很有意思,在客栈里放一个人并不是为监视客栈里面的人,而是为了随时改变客栈外面的阵脚。
原来这就是宁裳华等人被发现的原因?
薛藏雪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
夜眼并不是仅仅能在夜里正视物这么简单,否则他不会一直瞒着所有人这个事情。因为这个事情一旦暴露,就会有无数医师药师闻风而动把他给绑起来,取他的眼睛去研究。
他再次睁眼。
周围的空气流速变得异常缓慢,风的轨迹在客栈外呈现出不自然的折叠扭曲。
他得感谢迦楠谷的长老们,长期把他放逐到困月湖,让他知晓了最简单的移动叠阵是如何运作。也得感谢布下离乡大阵的高人,让他清楚阵法与风轨的关系。最后,还有这具身体,药儡独特体制让他比旁人更怕光,也让他比旁人在夜晚看到的风景更多。
所以自己假扮管若虚虽然比其他人容易,但也有一个难点。就是自己必须把眼睛一直睁大,不能像平时一样半阖着挡光。
果然在夜里才是自己的活动时间。
薛藏雪这一次并没有踏出那拙劣的一步,其实他早就可以不用多这一步,这一步只是为了让某些人看见而已。
这世上有没有一门可以御风而行的轻功?
有。
凡事见过当年的天下第一轻功扶摇垂天的人都会点头,没人会忘记素和欺霜自天险绝壁而下恍若天外飞仙的姿态。
时隔近百年,在西海的谷中之城里,又出现了这样的身法,甚至有过之而不无不及,因为薛藏雪并不是自上而下的行动,而是在平地之上。
夜色深重,薛藏雪整个人如同毫无重量的风中轻絮,似乎完全没有落地,也看不出借力点在哪里,几乎是从客栈门口飘了出去。
他的速度太快了,上身的衣衫紧贴在身上,下摆在空中仅留下一个不规则的残像。
这是非人的速度,远远超过了之前与宁裳华比试时的实力,这要是被采微阁知晓,恐怕轻功榜都会被彻底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