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缚此身(61)
“我不懂。”
“那在你懂之前,利用你的能力,在你走出离乡之后尽力去保护这片大陆,就当是我交给你的任务如何?”
将来,也许你一挥袖就能拯救一个村庄,一执剑就能拯救一个国家。
我很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人的一生,总会遇到那么一个不靠谱又很靠谱的人,为他今后的人生埋下伏笔。
第69章 离乡之雪
四年后,离乡移动来到了焚海畔,虽然焚海畔依然是冬季,但这里的温度让忘归湖瞬间蒸腾起缭缭白雾,宛若仙境。
此间一瞬即永远,永远即一瞬,无须回首过去,无须展望未来。薛藏雪与白发二人不再记挂外面何年何月,只是在这仙境般的地方潜心研究宝典。
这两人说实在的对于武功类的东西都是门外汉,好在一个天赋异禀,领悟能力强,举一反三,一日千里,一个用有一千年的老心,理论知识丰富,从旁协助,防止走火入魔。两人鼓捣着一本算不上医书的医书,一边提升薛藏雪的武功,一边研究着如何将此用于医书,竟也慢慢自成体系,在他们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远远超越了离乡外面的人,未来不可限量。
而对于薛藏雪来说,提升的并不仅仅是武功,还有对于阵法。
薛藏雪原先被关禁闭的百里困月湖和三十六路引魂桥就算是迷走阵的一种。薛藏雪一年总会被关进去几次,次数多了自然对迷走阵就有所研究。另外,迦楠谷的风雪夜归阵本就是七大古阵的复刻阵法,作为下一任当家,薛藏雪也是必须要去学这个阵要如何用。
这些年经过不断的试探和推演,再基于薛藏雪本身对于自然越来越深入的理解,他终于知道了离乡的真面目。
如果说忘归湖和困月湖一样是一个小型迷走阵,那么离乡就是一个更复杂的阵法,甚至可以说是比风雪夜归阵更强的阵法,真正的七大古阵之一,离恨旋岚。
所谓离恨旋岚,风起而摧毁世界,风停而世界重生。
只有心思澄明的人才能进入,那么就可以理解为,心思澄明而六根清净的人可以顺三千清净风而入。
若离乡中人想要离开只会遭遇暴风,被困在忘归湖无法动弹,那就只需要破除清净,以六根的好恶平为步,三世之清净污染为标,乘百八烦恼风而出。
对于薛藏雪与白发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吸引力,毕竟两人都没有再出去的理由。
直到薛藏雪遇到了飞镰。
薛藏雪将飞镰带进忘归湖,又送出离乡,最后还告诉他可以第二次进入离乡的方法,约定下一次一起离开。
之后薛藏雪就被白发气得赶出了他们住的地穴,每天只有秃毛雕陪着白发。那时的秃毛雕终于长好了一身的毛,看起来还是有一些威风凛凛的样子。
当飞镰再回来的时候,秃毛雕突然飞来拖着薛藏雪去找白发。
回到地穴的时,白发其实已经不行了,他想强行改造自己的经脉,却走火入魔。
薛藏雪想扎针救他,却被他反扑,手臂一挡,被狠狠咬下的一块肉。
白发眼中血丝密布,嘴角流下薛藏雪的血:“薛藏雪,你竟敢离开!”
薛藏雪忍痛点住白发的穴道,将自己的肉从他嘴里取出:“我离开你就要吃人肉么?”
白发的表情狰狞,牙齿磕磕作响。
薛藏雪搭上他的脉门,果不其然,白发的经脉已经全部融掉无法再续。
“让我救你!”
白发语气哀怨:“你怎么能扔下我。”
薛藏雪还未回答,又见白发眼中流出了血泪,他嘶吼道:“不准走!除非你杀了我!”
薛藏雪心中绞痛。
这些年来外面时光如何他不清楚,但在离乡之中,这无比长的岁月,只有这个老人和那只秃毛雕陪伴着他,这个老人已经不仅仅是他的良师益友,也是他最亲的家人。
抚摸着白发的额头,轻轻拭去他的泪水,薛藏雪道歉:“对不起,我应该一直呆在你身边的,我是药儡,应该由我来试如何更改经脉走向。”
听到药儡两个字,白发眼神忽然清明,道:“小子,我说过多少次了,你不是药儡,你的灵魂是活生生的人啊!你要随时记得!”
薛藏雪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闭上眼睛也止不住。
“你有本事杀了我啊。”白发吼道。
“不,不,我不能。”
他又开始呜咽着乞求:“你忍心看我这样分不清自己是谁疯下去么?给我一剑!让我在知道自己是谁的时候死吧!”
那把生锈的铁剑,唯剑柄被被磨得光亮无比的铁剑被白发塞进了薛藏雪的手中。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已经救不回来了。但是我刚才发现了一种方法,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个像我的病症,你在他的经脉完全断掉之前,封住他的所有穴位,你依照你的经脉走向设阵,再从顶部输入真气,上下贯通,是有机会救活他,并且为他重塑经脉的!”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
“一开始我觉得我可以啊,哈哈。啊!杀了我,我好痛苦!”
老人的脸上青红变更,手臂不断挥舞,在碰到薛藏雪手臂之后将指甲狠狠地抠进了薛藏雪的皮肤里,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上捅。
薛藏雪闭上眼睛,终于将扎在了白发的胸口。
剑穿过他破旧棉衣的触感,穿过他松弛皮肤的触感,穿过他血肉心脏的触感,在黑暗的空间里尤为明显。
他咬紧了牙关,那把剑就像插在自己心口一样难受,一腔血冰冷刺骨,泠冰爬上了心脏,一点一点冻结那颗要拯救世界的仁心。
“你终于杀人啦!”
白发又清醒过来,看着胸口的剑。
“我就是要让你杀我,丢开你行医救世那一套狗屁不通的道理!”
如果世界上存在回光返照,那么此时的白发大概是在这个状态。他的样子非常正常,并没有丝毫走火入魔的迹象,一切都像是平时两人在研究报点的时候那样随意。
白发笑起来:“薛藏雪,从此你将背负这一刻的悔恨,心念不够澄澈的人永远无法再回离乡,你中计啦!”
薛藏雪心中一痛,那把剑顺势而出,鲜血喷了他一脸,几乎把他烫伤。
一瞬间他似乎聋了瞎了哑了,脑子里一阵奇怪的鸣响,以至于他听到了他轻声说的最后一句呢喃却没有装进脑子。
他说,出去吧,学得自在些。
如果不杀人,薛藏雪永远无法脱出那个没有仁心,想要救赎,却无法救赎的怪圈,所以到最后白发利用了自己的死亡,推他一把。
他成功了,所以他死了。
尸体僵硬,铁青的脸色,空洞的双眼,张扬的胡须,含笑的嘴角。
他追求医学至高的一生结束了,可是到最后谁都不知道他是不是想明白了,当年到底该不该去偷书,该不该逃走。
但那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这个又是儿子又是女儿一般的孩子找到他的未来,别被困在这个地方,别再因为家族灌下的那些理念将自己困在救死扶伤的梦境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擅长和不擅长,人生短短几十年,为了别人而过,太痛苦了。
从此,灵犀大陆,会少一个医术高明却永远不爱世人的医师,多一个行走于暗夜,锄强扶弱,却爱着这片大陆的侠客。
***
五更亭外的原野上微光一闪,薛藏雪放空的眼神也跟着一闪。
“你们终于到了,身上有吃的么?”
冷天出门她其实很习惯,但长时间不吃东西还是非常不舒服的。
原本空荡荡的亭子周围,几个藏在树丛中的黑色身影听见这话几乎凝在原地。
“说你们七个呢,以为不动我就看不见你们?带吃的没?”
“霜色无颜面,六出飞花步,你是公子无颜?”一个声音遥遥传来。
“好怕你们认不出我来,毕竟我这些年都在休息。”
化名为夏兰的薛藏雪终于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被人认出的感觉真好。
“认出了又如何,江湖早已不是你所在的江湖。”那人声音里隐隐有些得意。
“哦?怎么说?”
薛藏雪挑眉,难道自己当年千辛万苦留下的浴血修罗的名字,就这么几年就不被人所待见了?
“衡东一战之后,你公子无颜的名声确实是最高的,连带中原四杰的名声都彻底拔高了不少,江湖上关于你的传闻连话本都写不完。”
“不错。”
那场聚会的确实是一场中原武林多少年来难得的盛景。
四张梨花木雕花椅子排在年轻一辈的最前面,公子无颜居首,坐姿端正,虽然没有取下面具,但他微微侧头时可以看到他的目光清澈透明,坚定无比,与其说是剑客新出,不如说是大侠之风初成。
平素里带着疏离的管若虚坐于第二位,半张脸被阳光镀上金色,温和地跟公子无颜说着什么。
花翎羽则像个富贵人家的翩翩公子哥,温柔而多情地注视着凌落月,居于第三位。
甚至连后来被誉为毒蛇的戴星,那时也笑容天真烂漫,像个未长大的孩子,半转了身子看着花翎羽顺带调笑自己。
“彼时你四人声名鹊起,可谓头正劲,但谁也没想到,兰吾城屠魔大会召开到一半,你却消失了。你们中原四杰唯一一次聚会,因为你的消失被诟病了很久。”
“那又如何,没有我的中原武林还有其他人啊。”
“嘿,你可真是看得起他们。传闻公子无颜身亡后,管若虚消失成谜,花翎羽自废武功,戴星癫狂入魔,只有凌落月还算没那么悲惨,但是她的生活却也和武林江湖这两个字渐行渐远。”
薛藏雪突然想起花翎羽说的话。
他说,我们四杰虽然少年成名,并肩而立,其实从来貌合神离为多,仅有那一次聚会没有打架,算是平和安稳度过。你不在的几年,曾经繁荣一时的中原武林,就突然间毫无预兆的轰然倒塌。如今,我们一死一遁,一废一疯,分崩离析,想起来那一次聚会,竟成了永别。
那人说出了花翎羽相同的一句话:“你们中原四杰,还不如说是中原四劫。”
薛藏雪皱着眉,似乎对这些事情的记忆已经不是很深,通过卷宗和他人讲述的故事来了解自己的过去,感觉并不是那么好。
“就因为中原武林崩塌,中原四杰散伙,你们就觉得我很好欺负?”
“不,我们是希望你能加入。”那人似乎很诚恳,“所以昨夜我们也没有对你动手。”
“为什么?”薛藏雪很好奇。
“公子无颜,其实你跟我们刺客很像,遮掩起真实的面目,习惯行走于暗夜中。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你有名字,而我们只有编号。”
为首的刺客半隐在树丛,七人组里的其他人仿佛一瞬间都消失了。
“中原四杰其他人根本配不上跟你并列,兰吾城也没有实力留住你。但我们可以,之前的江湖你没有参与,但如今的江湖你可以跟我们一起。”
那人仿佛是哪条街上卖假药的,牛吹得上天入地。
许久之后,薛藏雪掏掏耳朵,仿佛完全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不好意思,我跟你们刺客还真不一样,可不仅仅只是名字。遮住脸只是因为我破相了,行走于暗夜不是习惯,”薛藏雪咧咧嘴,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如同宝石,绽放出了骇人的光,“而是,恰好,我在晚上更能看清你们这群鼠辈。”
薛藏雪突兀地往后蹦了一丈多远,不知从哪里抽出来的长剑一划挡在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