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缚此身(66)
可惜,没人看到这一幕。
阵法布满了烈焰城的大街小巷,以城主府为中心往外铺开。一到晚上叠阵启动,整个烈焰城的动静都在城主的掌控之中,果然是蜘蛛,无论是灵犀大陆、西海甚至是烈焰城,都是他的布局,他甚至只用呆在城主府就能把控全局。
薛藏雪绕过了打完更正在到夜香的玄驹,直接来到了叠加了七层阵法的城主府房顶。
他落在了一片青瓦之上,一臂之隔的地方就是城主府高高翘起的飞檐,薛藏雪站的角度颇为刁钻,竟像是融进了屋顶,哪怕在飞鸟的眼中他也仅仅是飞檐的一部分。
这个叠阵乍看之下的确完美。
但这世上的阵法从来就不存在完美无瑕。
每一个阵法都有自己的生门死门,也有自己的亮点与缺陷。一般人破阵都是去寻找生门,但对阵法有研究的人都不会那么轻易相信生门这种东西,布阵高手只会让你看见他想你看见的东西。
叠阵是由多个简单的阵法叠在一起的,有无数生门与死门。最开始是一些喜欢玩花样的布阵人搞出来的东西,他们总是试图自己制作一个堪比上古大阵的阵法,以求名流千古。殊不知阵法由简入繁易,由繁入简难,越是简单的阵法越难寻找到破绽,越是复杂的阵法反而更容易破。
所以叠阵看起来很难破解,但只要你找到关键所在,也很好抓住漏洞。
通常情况下,上一个阵法的生门或者漏洞会由下一个阵法去遮住,一环套一环。只要最后一个漏洞够隐蔽,或者由足够强大的人镇守生门,那么这个叠阵几乎可以称为毫无破绽。
有利就有弊。
一旦叠阵被扯住了线头,轻轻一拉,这个阵法就会彻底失效。
既然玄驹每天晚上都会在客栈外面,那么可以确人,客栈外叠阵的生门一定就是玄驹。
杀掉他,阵就算破了一半。
但薛藏雪不会蠢到今夜就破阵而去,这样反而会打草惊蛇,一旦蜘蛛被自己惹恼,宁裳华等人就算是半身进了棺材。
所以他要做的很简单,就是在最安全的地方给这个叠阵再放一个阵眼!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城主府一定是最好的选择,玄驹会这么选,薛藏雪也会这么选。
在城主府埋下破阵之阵后,薛藏雪就成了破阵的关键。只要他还在阵里,就相当于给这个阵又开了一扇生门。无论是外面的人要进来,还是里面的人要出去,都不必通过玄驹。
根据自己九死无生的命数,为保险起见,还要把死门也放到自己身上。这样,就算自己死了,也能给别人一条生路。
这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成的事情,哪怕薛藏雪速度再快,也要花时间了解这个阵法的阵基,以及玄驹的布阵习惯,最终找到那根线头埋下隐患。
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薛藏雪时候尽量加快速度。
雨夜茫茫,未来未可知,他能做到也就只有这些了。
第75章 开宴前夕
一切都很顺利。
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薛藏雪终于顶着一头湿发攀上了自己房间外的树枝。
为了避开阵法转移的路线,他硬生生散去气息放松神经,一动不动地挂在窗外树枝上,像一个没有知觉的死物,任雨雪打在身上一个时辰有余。
虽然阵法并不具有人性,但高等的阵法会比普通阵法更精密,他无法冒险直接进入其中,动态的东西太显眼,很容易就会被阵法捕捉到,引来布阵人。
他在等一个时机。
客栈外与客栈内的阵法是重叠的,阵法交叠时会有一瞬间的破绽。他必须抓住了这一刻时机回到客栈。
楼下的高升打开了客栈的大门,门扉发出“嘎吱”一声叹息。
就是此刻!
凝神聚气,薛藏雪静默而迅速地推开自己的窗户,翻身而上。
有那么一瞬间他捏在窗台上的手指泛起了白,但他很快恢复了常态,镇定自若地翻窗进屋,轻轻关窗,将湿漉漉的外衣解开,动作不见丝毫停滞,依然是行云流水。
“你们真当客栈里没有眼线么,来来回回当过家家呢?”一个声音自漆黑的房间里传出。
薛藏雪配合地一抖,退后两步后背抵着窗棂,做出了防御姿态。
“什么人?”
“你继续装。”那个声音很冷静,但隐隐藏着一丝压抑的情绪。
“原来是墨城主,为何半夜到我房中?”薛藏雪不愿正面跟墨泽兰对上,往旁边跨了两步,靠在了墙角。
“墨城主?”墨泽兰怒极反笑,“多日不见你我之间竟如此生分?”
“墨城主这是何意?在下与你也就是昨日初次见面。”
“好一个初次见面,”墨泽兰压低了声音,“卿竹君子管若虚初次与墨某相见就故意挑衅,可以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在下并未有任何挑衅之意啊。”薛藏雪表示自己很无辜,他真的没有挑衅墨泽兰的意思,只是想扮演好一个从未见过墨泽兰的管若虚罢了。
墨泽兰看不见薛藏雪的样子,也能从他的语气中体会到薛藏雪的生疏。他死盯着薛藏雪的所在,又重新捋了一遍见到管若虚之后的怪异感。
第一眼看到管若虚的时候他几乎以为那就是薛藏雪,那是直觉。细看之下,那又确确实实不是薛藏雪的身形,这是理智。当他说服自己,对方不是薛藏雪的时候,对方狠狠地打了他的脸,他居然用薛藏雪的独门轻功!
这世上只有傻子才会把薛藏雪身法中最烂最多余一步学过去。
可万一管若虚就是傻子呢?
那也有一半以上几率不是。
后来薛藏雪的动向把这个几率又提高一成。
根据墨泽兰不断敲桌子的时间,他可以判断两人相处的时间远超薛藏雪与凌落月相处的时间。
这当然还不够。
这个过程中他刻意去感受了薛藏雪跟宁裳华的动向。二人先是在房中交手,关键的谈话也都是用传音来交流,但墨泽兰可以感受到两人之间的气氛是十分融洽的。
要知道话本里只谈到过宁裳华与公子无颜交好,从未提到管若虚与宁裳华也有如此好的关系。
七成几率。
于是墨泽兰忍住出去把薛藏雪拉走的冲动,想个听话的小孩乖乖坐在房间里等着薛藏雪悄悄来找自己解释。
谁知道那个人明明在自己房间门口出现过好几次,都没有敲门,反而去了其他地方,最后还跑出了客栈。
气到肝疼!
他继续在房间踱步,然后不知不觉中,就踱了薛藏雪的房间中。
如果说他进入薛藏雪房间的那一刻几乎有八成的把握对方就是薛藏雪,只差最后一诈,就能立刻变为十成。那么感受到薛藏雪的疏离之后,他的把握就仅仅只剩下一线希望,吊着他七上八下的心。
墨泽兰的手笼在袖子里悄悄捏成了拳,缓缓问道:“你当真不认我?”
薛藏雪看得见墨泽兰的认真表情,但他无法回应。
现在的自己,莫说感受不到感情,就连身体也不是从前的那个。他本事想用原来的身体的,可惜那身体已经无法继续战斗,只能靠着阿步带来的原来那具身体重新来过。他要如何去解释,去跟对傀儡术深恶痛绝的墨泽兰解释,自己换了一个身体,就像当年墨泽兰的仇人那样。
薛藏雪尽力压下心中那股恶心的冲动,故作轻松道:“墨城主,你恐怕是,认错人了。”
墨泽兰忽地站起,以一种连薛藏雪都没看清的恐怖速度挪到了薛藏雪的面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半尺,呼吸可闻。
薛藏雪原是跟墨泽兰差不多高,如今却比墨泽兰矮了半个头,整个人又格外瘦弱,几乎是被墨泽兰的身形笼住。
墨泽兰低头凑在薛藏雪耳边:“你来这里的目的我不过问,你为何要装扮成别人,我也可以不过问,但你觉得你真的可以瞒过我?嗯?”
薛藏雪还没来得及答话,墨泽兰就打断了他。
“你避开我,我可以厚着脸皮装作不知。你逃走,我可以等你。你的秘密很多,那我就做好觉悟,准备用一辈子的时间来等你告诉我。”
薛藏雪的手被墨泽兰一把抓住,竟然无法挣脱。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薛藏雪第一次正面对上墨泽兰,才一个照面就彻底输了,这个人比想象中强这么多?
“我本想把这边彻底了结,然后回去慢慢陪你耗的,但是薛藏雪,你这次真的激怒我了,你化成灰我都认得,你又怎么可以假装不认识我?”
墨泽兰拉起薛藏雪的手,紧紧握在手中,放到自己的嘴边,牙齿在薛藏雪的指腹处摩擦,像是要把他拆骨入腹。
薛藏雪的手比起之前小了一圈,但依旧是冰凉的。
“那个女人一眼就能认出你不是她的情郎,在你心中,我连那个女人都不如?”
薛藏雪的心“咯噔”一下,跳得非常重,喉头无比酸涩。
他无法理解这种感觉,似乎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可是为什么无法明确这种感情?
身体像是被泡在了温水里酸软无力,几乎快要脱离自己的控制,想就此瘫软下去,想用手指触碰对面那个压抑着情绪的男人。
还不可以。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念头突然插入了薛藏雪的脑子,他茫然的眼神变得清明。
此时墨泽兰的另一只手已经伸向了薛藏雪的□□,他自信管若虚的脸之下一定是他熟悉的薛藏雪。
薛藏雪猛地挣脱了墨泽兰的桎梏。
“薛藏雪是谁,在下不是很清楚,但在下可以很肯定,你认错了人了。墨城主,请你自重。”
墨泽兰不可置信地眯起眼睛,蓦地退后了一步。
他依然看着薛藏雪的脸,似乎想透过那漆黑的夜色看清楚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
可惜,他什么都看不见。
明明两人再一次同处黑暗之中,再一次隔得那么近,可是对方的心已经飞远了,自己怎么都抓不着。
他放开了薛藏雪的手,又往后退了两步,双手拢进了袖中,一个薛藏雪惯有的姿势。
他站在薛藏雪对面良久,保持着一个非常有礼貌的距离。
尔后他轻轻地笑了。
窗外出现了一丝黎明的光线,那道光慢慢爬上了墨泽兰的侧脸,那张英俊的带着妖冶感的脸上,被勾勒出苦涩的味道。
“好吧。”墨泽兰轻声说。
薛藏雪不敢再说话。
他怕自己开口就会打破刻意维持的距离。
墨泽兰就着窗外的天色,最后看了一眼面前的人。管若虚的脸,薛藏雪的褐色眼瞳。
墨泽兰从容转身,妖孽的眼睛中微光一闪。他的笑容没有消失,一直噙在嘴边,仿佛终于是确认了自己的想法,无比得意,又无比失望。
那是他的藏雪,只不过他不认自己了而已。
没关系。
总有一天,他会把这笔账讨回来。
薛藏雪,你给我等着。
墨泽兰走了,走得一点都不狼狈,还颇有风度。
薛藏雪仿佛松了一口气,放松了身体靠墙坐了下来。
清晨的光一点点从窗户渗透进屋内,白色不带任何感情,还有着冰冷的雪的味道。
还有一天,这里就结束了。
如果一切还能回到最初的样子,如果自己还活着,自己再跟墨泽兰解释吧。
希望会有这么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墨泽兰专场一章
第76章 开宴前夕
宴会前最后的早晨终于到了。
除了被薛藏雪气走的墨泽兰,客栈里的人都聚在大厅沉默地吃着早饭。
每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因为昨日薛藏雪在看了他们背后的印记之后脸色非常不好,并且什么都没有多说就离开了。再加上越来越大的风雪声,可以说客栈的几人整晚都处于半失眠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