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鹤(84)
九凝宫千里之外的某个深洞中,双眉被一把扔在坚硬的碎石地上,砸得她头晕目眩。可顾不上喊痛,双眉只盯着站在面前的漆黑暗影,吓得不住后退,嘴里不停惨叫着不要杀她。
黑影微微侧了侧头,让洞外的月色映出了他隐约的轮廓,却看得双眉更是如遇罗刹。
“你、你……是你……”
自己落到如今的地步就是因为遭了这个人的毒手,没想到他竟然还不放过自己,为什么,为什么?
黑影见她已是目呲欲裂,便冷冷的说:“现在,我问什么,你答什么,答好了,我便留你一命,答不好……我就把你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割下来喂它。”
边说边向双眉抬了抬手,让其看清自己袖间轻轻盘旋的黑红烈蛇。
“我、我答……我答……”双眉连连点头,急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你们宫里的妘姒长老……”念到这个名字时,黑影的声音软了一瞬,“当年如何到的九凝宫?”
双眉眼下也没心思多想这人到底意欲为何了,只抖抖索索道:“她、她是被……庭蕙老祖抱、抱回来的……”这是大家都知晓的事儿。
黑影的口气不怎么友善:“那个庭蕙老祖对她好吗?”
双眉却道:“好、好得很……老祖……她是老祖最喜爱的弟子……”可是话落却被人一脚蹬在了肩膀。
黑影气怒:“你诓我?!”
双眉脑袋撞到身后石壁上,摔了一个咕咚,她吃疼得哭诉起来:“我、我没有……我说得是实话……”
“既然是最喜欢的弟子,这老祖为何会把九凝宫的宫主之位传给另一个贱人?”黑影狠狠问。
双眉道:“因、因为……老祖知道妘姒她活不久啊……”
这话仿佛说到了黑影的痛处,他当即就要抬脚收拾这胡说八道的东西,却听双眉挣扎喊道。
“老祖、老祖已经对她仁至义尽了……甚至为了给妘姒续命连九凝宫最高深的心法都搭上了!”
黑影动作一顿:“什么心法?什么意思?”
妘姒在对方的示意下,小心的重新跪稳,说道起当年的来龙去脉来。
就像她所言,庭蕙老祖抱回了妘姒后便如亲女儿一样悉心抚养其长大,她虽然座下也有其他弟子,可是她对妘姒的确十分宠爱。而妘姒也不负庭蕙老祖所望,天资聪颖且勤奋好学,早早便在一干弟子中脱颖而出。当年谁来看都会觉得这下一届的宫主之位必定就是妘姒的。
庭蕙老祖自己也是这般想的,她甚至已做好了飞升前便传位的准备。然而悟性奇佳的妘姒却在练到了元婴期后修为便奇怪的停滞不前了,任庭蕙老祖怎般引导补气竟然都无效用。但是庭蕙老祖却不愿放弃,那时的九凝宫在外可是能同禄山阁、天仕楼比肩的所在,因为宫内有一助力修行的绝顶心法,要是练好了,浑身筋脉骨血能跟被洗去重换了一遍一样,愈发坚韧厚重,体内的修为自然也会翻个几翻,而经由庭蕙老祖钻研更改后更是了不得。
不过这心法只能由宫主来练,可老祖舍不得原本有大好前程的妘姒就这样折在根基上,便破例违背祖训将此法交予了自己最心爱的弟子。本以为妘姒能从中受惠就此脱胎换骨,却不想妘姒起初的确是好了一阵,可她底气虚亏,根本承受不了这样高深的功法,被这么一折腾,身子骨反而是彻底废了,一度险些赔上性命,足足睡了三年才醒,而醒来就变成了如今这幅死样子。
见爱徒已回天乏力,庭蕙老祖自然自责不已,她一觉妘姒可惜,又觉是自己把这功法编纂得太过霸道,要以后再遇到根基不稳的弟子,这东西只会害人更惨,于是悲怒之下,竟将这传世功法一把火全烧了,连之后传位的花见冬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
老祖飞升前,有吩咐弟子多多照拂妘姒,以她的辈分也不该在九凝宫吃亏,可怪就怪在老祖在位时对其太过疼惜,不止惹人妒忌外,九凝宫众更是因为她失去了一套绝世功法,虽然只有宫主可练,可宫主若是道行匪浅,门派自然也能跟着鸡犬升天,哪至于到如今老祖走后连一个能上得了台面的人都没有?尤其是宫主还中了混沌毒,那修为更是被耽误了不少,待她回复元气,九凝宫早已今非昔比。
“其实门内还留着上几辈编纂的旧功法,老祖走后,其他师叔们也偷偷练过,就算达不到老祖的修为,至少也比当下要精进,却不想那东西真真霸道,若无先辈在旁指教,这功法反而会至筋脉逆行骨血全断,最后自找死路……”
听着双眉的话,黑衣人的面目变得一片凌厉,想也知道这前前后后的账到头来全被算到了妘姒的头上,怪老祖偏心的,怪功法失传的,怪门派落魄的,更有怪那么多师叔搭上性命、怪自己时运不济的……总之没有妘姒,就没有九凝宫今日的憋屈,所以妘姒的日子如何能过得好。
可是妘姒却又是个念旧情的,老祖对她有恩,她自觉又对门派有愧,无论受尽怎般委屈她都坚守原地不愿离开,只为还这一份情。
黑影越想脸色越差,又见双眉那畏缩的模样,忆起她也是那些可怖恶心的嘴脸之一,于是一袖子摔过去,将人打翻在地,袖中的蛇也缠到了她的脖子上。
双眉被绕得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黑影却冷眼旁观,良久才道:“焦焦,别弄死了,我以后还有话问她。”
话落,那小蛇就从她脖子上蹿了下来,而再看双眉,一张脸青中带黑,眼瞳泛灰,显然中了毒。
“不、不要……”
她爬到黑影脚边,艰难地求饶起来。
黑影却看都不看她,返身向外走去。
“你便在此慢慢受着吧,待我想起还有什么要问的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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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林子,天幕还是黑茫茫的一片,常嘉赐仰头看了一会儿,没有回青鹤门,而是招来浮云四处飘荡起来。
他飘过小屏山、飘过凭虚河、飘过半轮峰……最后再回神自己竟然身处在一条陌生的小街上,不是修真界的,而是人界的。
人界……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回过人界了,上一次来,还是为了混入青鹤门而做的戏,所以这样的小街,再见更觉恍如隔世。
天际依稀有些泛白,街上的店铺还未开张,但是路边的小摊子已经搭了起来,常嘉赐这般的模样,自然惹人注意,街上的几个人全都在偷偷瞧他,而他却在瞧街尾的一个点心摊。
摆摊的是一个八、九岁大的小孩儿和一个十七、八的少妇,两人模样十分相似,一看便知是什么关系。
少妇挺着一个大肚子,正艰难的起着炉灶,少年见此连忙接过她手里的扇子帮忙,少妇在旁笑着,温柔地掏出手帕给他擦汗。
常嘉赐望着那二人,眼前忍不住浮现出了另一番朦胧的回忆。
那是常嘉熙嫁入梁府后自己第一回 被应允去看她,那天是除夕,整个梁府都张灯结彩的,姐姐和自己却被安排在后门一棵老杨树下见面。呼呼的冷风刮着常嘉赐有些单薄的旧衣,常嘉熙看得心疼,要把身上的袄子脱下来,却被弟弟阻了。
“我不用我不用,姐姐,我不冷……”常嘉赐眼内亮闪闪的,透着一股欣悦的热乎劲儿,他将手里的大包袱全交了过去,高兴道,“姐姐,我备下了不少东西,这些补药都是我搜罗来给你安胎的,而里头的小玩意儿是给我以后的小外甥的,你赶紧收下。”
常嘉熙趁着没人,用袖口捂着弟弟冻得通红的耳朵,心疼道:“好,好……其实我这儿什么都有,你只要顾好你自己,姐姐就放心了。”
“我挺好的啊,我现在写字卖画可赚银子了,比连棠还厉害呢。”
常嘉赐正要同姐姐好好说道说道自己这段时日的长进,那头一个小厮趾高气扬的走了过来。
“常夫人,刘先生到了,老爷夫人让您不要误了吉时。”
“什么吉时?”常嘉赐奇怪。
小厮瞥了他一眼:“看卦的吉时。”
“看什么卦?我姐姐为何要看卦?”常嘉赐又问。
小厮不耐道:“不是给常夫人看的,是给她肚子的小少爷看得。”
常嘉赐望向不言的姐姐,又看看那小厮:“你们怎知是小少爷?若是个小小姐呢?”
小厮未回,只不屑的笑了下,笑得常嘉赐明白了。
常府来这一手便是只想要男丁的意思,若是姐姐怀得是个女娃儿,要么不用生,要么生了也白生。
常嘉赐一下子气得眼睛都红了,他刚要发作,手却被人握了一把,常嘉熙在一旁对他摇了摇头。
常嘉赐胸口一闷,最后只能咬牙切齿道:“那我陪你们常夫人一道去!”
第八十八章
那梁公子虽然在讨常嘉熙进门前已有一妻一妾, 但成亲日久却始终未有得男, 这回常夫人有孕,自然可见梁府的急切。常嘉赐和姐姐随着小厮到那儿的时候就见堂上坐了一圈的人, 梁老爷、梁老夫人都在, 还有两个一胖一瘦的雍容少妇, 大概是那梁公子的妻妾,倒是那最该出现的梁公子鬼影都不见一个。
梁老爷的左手边还坐了一个倒八字眉的清瘦男子, 一双小眼眸光倒是精炼, 一边喝茶一边打量走进来的常家姐弟。
小厮未动,还是常嘉赐机灵的给姐姐拖了把椅子坐下的, 谁知不等上座的梁老爷开口, 那姓刘的神棍忽然指着常嘉赐道:“你过来。”
常嘉赐莫名其妙, 但碍于两边的人,他只能上前了两步。结果还没说话,手就被那神棍一把抓住了,一脸惊异的盯着他的脸和掌心看。
常嘉赐自然要甩脱, 那刘先生却不放手, 如临大敌的模样立时引得两旁来问。
梁夫人道:“刘先生, 你这是何故?此人莫非有什么不对?”
“不对?岂止是不对……”刘先生拔高嗓音,转眼又瞪向常嘉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了个够后,道,“鄙人看相多年,还从未见过这样奸恶的命格……”
奸恶?!
就常家这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模样像个女娃儿一样娇贵的破落少爷?能搅出什么大风浪来?
可是这话是从刘先生嘴里说出来的,显然梁府的人对这算卦的十分亲信,一听这话,那梁夫人望着常嘉赐的眼神就变作了嫌恶和忌惮。
她看了一眼常嘉熙,忙问:“这命格可是与我府上之人有碍?”
刘先生趁常嘉赐呆愣,又忽然掐了一把他的面皮,继而大呼小叫起来:“自然有碍,此人煞气极重,不仅自身命途多舛,也会牵拖其身边之人,乃大凶之星,万万不可亲近。”
他话还未说完,那常夫人就挥手让人把常嘉赐摁住了。
“都死在那儿做什么……还不赶紧把这扫把星拖出去。”
“这般沾染不得,我看索性打死算了。”一个尖细的女声轻轻说道,就是那梁家少夫人,立时换来另一边小妾的低应。
被这般恣意对待,常嘉赐自然气怒,但他一个矜贵人儿哪里是周围这些莽夫的对手,奋力抵挡间还是一路狼狈的被拉出厅内,特意新换的好衣裳都被扯得破破烂烂了。
梁府在这县中可谓只手遮天,若真想弄死一两个人并不是难事,更何况还是无依无靠的他,眼见常嘉赐要被架到后院,就算打不死收拾一顿也是免不得,却听那厅内忽然响起一阵碎裂,接着是一声低吼。
“谁敢动他!”
是常嘉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