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鹤(100)
常嘉赐茫然的看过来。
“因为片石居下淌过的水与青鹤门的他处不同,乃是由东向西逆流而行,源头来自东面的大屏海,海水甜中带酸,娇嫩的祝余自然受不住这水。”
东青鹤说完就拉着常嘉赐向外走去,轻轻一跃便上了浮云。
常嘉赐疑惑:“要去哪里?”
东青鹤说:“去截断那流向片石居的源头。”
常嘉赐想嗤笑,但最后只是低喃了一句:“那些祝余已经死了……”就算把整片那大屏海都填了又有何用。
东青鹤步伐却不停:“这些是死了,但是下回你再种别的花,就会活的,一定会活的……”
常嘉赐望着东青鹤坚实的背影,想说我已经没有别的花想种了,可张了张嘴还是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只随着对方向西飞去。
行了小半个时辰后,东青鹤牵着常嘉赐落了地,然而放眼望去这里并没有什么湖海河流,这里只有一座光秃秃的山,山侧似有一个深洞。
才靠近那里常嘉赐就觉出了一股有些熟悉的气息,他转眼惊讶的看向东青鹤。
“为什么?”
东青鹤说:“因为我知道你想找到她们。”
“你什么时候找到人的?”
“你一走,我就接到哲隆的消息了。”东青鹤说着,放开了嘉赐的手,并向后退了一步,“我就在一边,如果你想要我帮忙,便告诉我……”
常嘉赐怔了一会儿才确认东青鹤是真的做了这样的决定,他明知道对方如果被自己找到会有什么下场,以往心慈好善的东青鹤是绝不会这样做的……
常嘉赐稳了稳激荡的心神,回过头时已沉下了眼,一步一步向那洞口走去。
不同于对方没有料到会有人发现所以没来得及收敛自己的气息,常嘉赐是故意这般放任自己的修为弥漫四处的,甚至是为了逼迫远处的人,他每靠近一点,周身的气息就更高涨一分,骇得山上蛰伏的生灵皆四散逃窜。
常嘉赐还未来到山边时,那山洞内就忽然窜出了一道黑影,劈头盖脸就向常嘉赐打来!
常嘉赐像是早有防备,轻松的微一侧身就避过了对方的攻击,同时手掌一张抓住了那袭到身侧的兵器。
竟是一条藤蔓样的长鞭。
再看那攻击之人,兵器被制,自然也止了她想后退的步伐,不得已被常嘉赐定在原地。她有着一张甜美的容貌,身型窈窕,瞧着也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但那双眉眼却不见多少天真之色,反而很是狠辣深沉,尤其是看见常嘉赐的时候,更涌出了浓浓的恨意。
“花浮!”少女尖利的喝道,“你好大的胆子!上次在偃门就差点置我于死地,这次竟然还敢对我动手!”
常嘉赐没有回答,只望着对方气怒的脸,幽幽地问了句:“灭瑶,是你吗?”
灭瑶一愣,柳眉高竖地要抽回自己的鞭子:“你在说什么?”
常嘉赐没放手,反而把对方扯得一个踉跄,他缓缓走上前继续问:“对九凝宫下手的人,是不是你?”
灭瑶虽是妖修,但却是个娇生惯养的,以往在竹死岛上总是被人宠着捧着,可近些时日过得却是天壤之别的日子,连往日竹死岛的长老都反过来这样对她,她哪里能平气。
灭瑶大怒,“你凭什么来质问我,就为了几个不足挂齿的灵修?我想杀谁就杀谁,你这个叛徒!”
“你杀了她,真的是你杀了她……”常嘉赐垂下眼。
“是我又如何?!那女人杀了我的红斑猫!我不过是报仇而已!要怪只能怪她们九凝宫废——”
灭瑶话说一半脖颈却忽然被一条金红色的长鞭给绕住了。
常嘉赐一收手,将那女子拉到了面前,认真的问:“最后一个问题,是不是幽鸩派你去的?”
灭瑶一张娇俏的面容涨得扭曲通红,喉咙的骨骼发出清脆的咔咔声,她不住扒着脖子上的皮鞭,痛苦地张大了嘴。
“回答我……”嘉赐对着这样一张脸却面不改色,“是不是幽鸩?”
一边的东青鹤看着这样的情景,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踩在地上的白靴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有跨出去。
而一旁却有一个看不下去的大喊了起来。
“——花浮!不可以!”
随着那声长啸,一个黑影自山的另一头掠了过来,企图要夺常嘉赐手里的络石鞭。
常嘉赐早已不是前两日虚弱的他了,有了东青鹤的修为,他的实力又涨了回去,一般的修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常嘉赐一手轻易的把来人格挡,一手仍然抓着圈住灭瑶脖子的长鞭,又紧了几分。
“迷闺,你再多嘴,我就连你一道送上西天……”常嘉赐看着眼前人,话却是对那刚来的迷闺说的,字字阴寒入骨。
迷闺却哪里忍得住,她着急道:“不是教主,是我,是我杀得九凝宫长老……你有什么仇怨便冲我来好了!!”
常嘉赐却头也不回,直到那头的灭瑶凄惨的大哭了起来。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都要这样对我……你也是……幽、幽鸩也是……我那么信任你……们,竹死岛对偃门那、那样忠心……结果呢……他却派人来……把岛上的人都……都杀了!还要杀我……他竟然要杀我……呜呜……你也要杀我……你也要杀我,就为了一个丑、丑女人……那个丑女人杀了我的红斑猫,我的猫……我也要她死……呃呃……”
常嘉赐听着,猛然抽紧了长鞭,勒得的灭瑶舌头都吐了出来,可是下一刻他的手就被人抓住了。
迷闺的哭声也响了起来。
“花浮……花浮!你真的要对教主动手吗……你忘了吗?是你当年好不容易把她救回来的,你救了她……照顾她,又亲手教了她八年……八年啊,你怎么舍得……你怎么舍得……”
常嘉赐望着面前那张狰狞青紫的脸,眼内闪过一瞬的深沉,然后他慢慢转向来到自己身旁的东青鹤,看着对方的眼睛道:“我就是这样一个没心没肺冷血冷情的人,你早该知道了,所以……我当然舍得。”
说罢,常嘉赐一下甩开东青鹤抓住自己的手,猛然抽紧长鞭,再松手时,灭瑶已软软倒在了一旁。
在迷闺哀恸地悲泣里,常嘉赐仍是看着东青鹤,低低地问:“东门主,你现在后不后悔?”后悔违逆了自己的原则,后悔带着自己来报仇了。
东青鹤眉头拧了拧,忽然重重地长叹一声,抬手摸着常嘉赐的脸,说:“既然此事同偃门主无关,那么嘉赐,一切恩怨到此了断,放过你自己,好不好?”其他的便是偃门和他们青鹤门的事了,与常嘉赐再无瓜葛,他应该从仇恨中走出来。
常嘉赐眨了眨眼,原本还想问些什么的,可在东青鹤的眼里他并没有看到任何猜忌怀疑,相反,那目光夹杂着心疼的哀伤,让常嘉赐周身才结起的冷意竟忍不住化了。
他侧头半挨在东青鹤的手心里摩挲了下,垂眼看向地上没了声息的少女,常嘉赐心头一抽,点了点头。
第一百零五章
妘姒走得措手不及, 不少东西还留在九凝宫, 常嘉赐跟东青鹤说想去拿些回来。
他愿意将自己重要的东西放在片石居,东青鹤自然求之不得, 而且他隐约也明白, 也许了了常嘉赐这最后一道心结, 这事儿……便真的过去了。于是立马允了,不过常嘉赐没让他陪着, 而是自己带着青仪去了。
宫内的人显然没想到这妖修还会再来, 青鹤门的人已撤了出去,东青鹤也不在这里, 所以九凝宫从守卫到侍女都不让常嘉赐进去, 不过就她们的修为哪里能挡得住常嘉赐, 结果还是被他轻易的绕过了阻拦。
一路轻巧地掠至了妘姒的小院,没想到本就寥落的地方不过几日未来竟又比之前更为破败,杯盏碎了一地,大门歪斜, 几个侍女正朝外搬抬东西, 被常嘉赐一眼认出她们手里的就是妘姒的木箱。
一道红光“啪”得闪过, 抽在那两个侍女的手上,对方一声哀嚎急急退去,木箱跟着脱了手。
常嘉赐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们,冷冷的问:“谁准你们动这些的?”
那两个侍女虽觉恐惧,但这到底还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于是紧张地喊道:“你……你想做什么, 我们……是听了宫主的命令来清理这屋子,你凭什么……”
话还未完,又是一道长鞭兜头抽来,带起一阵狠厉的疾风!
直到刮起的沙土幽幽落地,那两个被吓呆的侍女才后知后觉地摸着自己的脑袋……还在,并没有被削走……
常嘉赐走近一步,言简意赅:“滚!”
侍女本欲再行分辨,可一对上常嘉赐阴鸷的目光,两人都自他眼里看到了浓浓的杀意,被艰难的压制着,仿佛再迟一步便要爆发而出。
侍女们顿时心里一惊,哪里还顾得上花见冬的吩咐,纷纷夺门而出。
待赶跑了这些不速之客,常嘉赐让青仪守在了外头,自己走进了屋子。
算起来也不过几日没有过来,若忽视地上的凌乱,粗粗扫过此处,就好像主人犹在一般,一回头就能看见她靠在床头,招手低唤自己过去。
常嘉赐伸出手沿着木床、木桌一路轻轻的抚过,最后视线落在了那只木箱上。
妘姒的东西极少,在这儿生活了几百年,收起来的物件也不过这么一点而已,常嘉赐将那箱子细细看了一遍,小心的打开了。
那里头装得大多都是妘姒的衣裳,素黑的、靛蓝的,来来去去也就那么三四套,常嘉赐闭着眼也能描摹得出了。只不过翻到下头,常嘉赐不禁一愣,就见那些沉厚的深衣之下竟夹杂了几件粉白桃色的纱袍,袖口还镶了银白的滚边,秀雅中透出无边的娇艳……像极了当年嘉熙的穿着。
袍子边角已有些泛黄,想来该是存了多年,常嘉赐想着这一定是妘姒在未练庭蕙老祖给予她的功法前穿过的衣裳,而在失了那么多修为后,她已是维持不住自己那美丽的容颜,成了之后的模样,不得已下只得日日黑袍加身……
“嘉熙……我要是早些寻到你,该有多好啊……”哪怕再多一年、多一月,或是多一日,自己都会万分珍惜的。
常嘉赐摩挲着纱袍,自言自语间又发现箱底还藏了一块白布,他疑惑地将其拿了出来,一看之下,常嘉赐不由怔然。
那是一块绣布,那日常嘉赐来看她时妘姒只给了自己一枚护身符,绣布上还是空空如也的,而眼下那布上却隐约绣出了一点轮廓,是两只大眼的小老虎……
常嘉赐跟她说过,当年自己小时候的许多贴身物都是姐姐给他做的,其中最得他欢喜的便是龆年之前的虎头鞋,那小老虎如此活灵活现八面威风,让他至今竟然都记忆犹新。那时妘姒是如何回答的?她说自己绣工不好,做不来这些,可是转身却瞒着嘉赐偷偷练了起来……然而这幅绣品却再也没有完成的日子了。
自妘姒走后,常嘉赐就平静得过分,哪怕从偃门走过一遭回来,他都未显出太过的悲喜恩仇来,大半时候都是呆呆地坐着,就像精神气被什么给偷走了,即便再如何双修都补不回来。
而此刻,那种凝固冻结的屏障却因为这幅小老虎图而现出了裂缝,常嘉赐低着头,一瞬间脸上掠过极致哀伤的扭曲感,他慢慢将脸埋入那绣布中,抑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没多时,那布面上就晕开了层层的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