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同桌相看两厌(55)
陈非誉一手拉着一个,向司机师傅道谢:“谢谢师傅,夜间行车,您也多注意安全。”
俞白到电梯口的时候,电梯正往上到四楼,不知道下来要等到什么时候。他焦躁地反复按了几下按钮,然后决定从步梯跑了上去。
俞总在七楼,他没花多长时间就找到了俞总。
因为俞沐晴的哭声。
哭个不停的俞沐晴被方知竹从病房里拉到了楼梯间,方知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绷出板正严肃的腔调:“俞沐晴,你不能哭,你要懂事。”
俞沐晴擦着眼泪:“我不哭,我不哭……”小女孩哽咽着反复重复这句话,但眼泪是止不住的,到最后,俞沐晴还是没能忍住,大哭出声:“可是我要爸爸,我……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俞白从楼梯里爬上来,就这样跟俞沐晴和方知竹碰了面。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唯物论
俞沐晴趴在方知竹的肩头,哭的声音都哑了,仍旧不断地重复要爸爸。
方知竹揽住俞沐晴,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别哭,别哭,妈妈还在。”
俞沐晴哭得厉害,方知竹的眼泪也从眼眶里掉出来,她仰起脸,用手背擦去。这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两层台阶下的俞白。
俞白的脸白得好像刷了一层白釉,他对上方知竹的目光,踟躇了一会儿,艰难地开口:“他……怎么样了?”
俞白的手指不自觉地捏紧裤缝——他在害怕。
方知竹红着眼睛朝俞白摇了摇头,她抱起俞沐晴,对俞白说:“你跟我来。”
俞维明躺在病床上,被一圈冰冷的医疗机械设备包围着,他身边有两个护士,正把他身上的管子一根一根拔掉。
心电监护仪已经停止波动,护士毫不迟疑地扯掉俞总胸前的电极片,看到家属进来,手里的动作也没有慢上一点:“医院床位有限,我们马上会将死者送去太平间冰冻保存,希望家属理解。另外,请家属尽快联系殡仪馆。”
床位是留给活人的,死人有死人待的地方。
方知竹捂住嘴,哽咽地说:“……好。”
医院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对于护士来说,这一天没有什么特别,俞维明和他的家属们也没有什么特别。
生老病死,没有人能够避开。
人的一生,就是在不断向死亡趋近。
护士把仪器设备处理好,离开病房前,说:“家属让小孩不要哭了,别影响其他病人休息。”
方知竹把俞沐晴紧紧抱住,连声应道:“好好好,对不起,对不起。”
护士戴着口罩,就露出一双眼睛,她看了一眼俞沐晴,叹了一口气。
护士的眼神让俞沐晴好像瞬间就懂了些什么,她没有再嚎啕大哭,而是趴在方知竹的肩头,小声地叫:“妈妈,妈妈……我害怕……”
方知竹安抚地拍着俞沐晴的背,她红着眼睛,对俞白说:“去看你爸爸最后一眼吧。”
俞白拖着两条腿,踉跄地走到病床前,直接跪了下来。
他觉得躺在床上的人不是俞维明。
俞总怎么能是这个样子的?胸膛前一道狰狞的伤口,右腿也缠着厚厚的纱布,眼睛紧闭,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脸上到处都是细碎的伤口。
这个人不可能是随时要站起来扬起巴掌打他一顿的俞维明。
俞白颤抖着握上病床上那个人的手,他还是觉得很懵,甚至他回头看了一眼方知竹,希望从方知竹的脸上找出什么证据,来证明这个人不是俞维明。
方知竹在无声地哭。
俞白忽然就不敢看她了。
“俞白,你叫他一声爸爸吧。”方知竹在俞白转过头后说,“我听老人说,人……刚死的时候,灵魂还在附近,你叫他,他能听见。”
听见什么?
俞白发现他还是没能理解方知竹的意思。
什么死,什么灵魂。
“来,家属让一让。”几个护士再次进门,直接拉开俞白握住俞维明的手,要把俞维明推出去。
俞白忽然被推开,直接摔倒在地。
“家属记得去找医生开死亡证明。”
护士们已经做过太多次同样的事情,这会儿连点同情心都泛滥不起来,只是机械地一步一步完成工作。
俞沐晴在俞维明要被推走的时候,疯狂地从方知竹身上挣脱下来,她追着几个护士后面跑,边哭边喊:“爸爸——爸爸——”
在俞维明被推出病房的时候,俞白终于反应过来,他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来,也追了出去。
护士们熟练地推着死者进了专用电梯,俞沐晴和俞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电梯门在他们面前一点点残忍地关上。
护士说:“家属先不要跟来。”
医院的电梯很长,银灰色金属泛着白光,每一个人都神色冷漠,好像被镀上一层稀有金属防护膜。
这是俞白关于死亡的印象。
多年前,他也是这样送走他的妈妈。
俞沐晴还在哭,俞白蹲下来,把俞沐晴抱在怀里。
方知竹跟过来,她看了看俞白和俞沐晴,艰难地说:“俞白,麻烦你照顾一下俞沐晴,我要去开死亡证明和联系殡仪馆,还有……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陈非誉刚好从另一间电梯里出来,跟他一起到的,还有傅医生。
傅医生拍了拍俞白的肩膀,然后对方知竹说:“您先去联系殡仪馆,死亡证明我带俞白去开。”
俞白抬起头,声音嘶哑,重复了一遍:“我去开。”
陈非誉牵过俞沐晴,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包纸巾,替俞沐晴擦眼泪和鼻涕:“不哭,哥哥和妈妈都在。”
方知竹认识陈非誉,不仅仅是在附中的光荣榜上,她还记得上次在游乐园的时候,俞白就是和陈非誉一起的。
在这个时候,她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照顾俞沐晴:“那就拜托你们了。”
俞白跟着傅医生去找俞维明的主治医师,俞白不愿意坐电梯,傅医生便带他走楼梯,并给他讲了俞维明的事情:“高速公路上的连环车祸,你的父亲也是受害人,目前交警还在调查相关的案情,暂时没有公布处理结果,听说是一辆大货车忽然追尾,后续恐怕你们还得跑几趟警察局,确定责任及赔偿。”
俞白沉默地点了点头。
傅医生继续说:“因为这起车祸,今天下午医院同时送进来十多个急救病人,和你父亲一起送来的还有他的秘书,这会儿还在重症监护室。他年轻,身体素质更好,能够挺过今晚就没有什么大问题。你父亲胸前肋骨断裂,心脏受损,右腿截肢,失血过多,脑袋上也受了伤,救治无效。”
俞白抬头,看向傅医生,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自己没办法发出声音。
“到了。”傅医生敲了敲门,“张医生,这是俞维明的家属,来开俞维明的死亡证明。”
张医生连站了十多个小时的手术,连晚饭都没吃,这会儿正在值班室里一边写病案一边扒他冷掉的盒饭。
“傅医生?快进来,你这个大忙人也有空来我这里哦。”张医生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张纸,递给俞白一支笔,“在这里签个字就好。”
傅医生揽着俞白的肩膀,朝张医生颔首致谢,顺便叮嘱:“少吃医院后门那家的盒饭,油放得太重了。”
张医生无奈地笑了:“天天加班的光棍一条,不吃盒饭吃什么。”
傅医生说:“我那里有面包,待会给你送点来。”
“那就太感谢了。”
寒暄完,傅医生带着俞白去找方知竹,方知竹正在和交警询问,是否能够把俞维明转到殡仪馆去。
傅医生带着俞白站在一旁,没有上前。
傅医生对俞白说:“等你再长大一点,就会明白,为什么我们会相信世界是物质的唯物论。如果世界可以唯心,那我们会希望讨厌的明天永远不要来,让时间停留在我们最幸福的那一刻,或者回到让我们后悔的过去,去改变它。”
“但这一切都不可能。时间流逝的轨迹不会以我们的个人意志为转移,明天会到来,生活会继续,所以,俞白,你不可能停下来。你得继续向前走,去面对既定事实,去承担你该承担的责任。真正能够挽回过往遗憾的方法,是向前看。只要你不断向前,总有一天,你会发现,那些遗憾和后悔,都能在未来得到弥补。毕竟,我们同时也相信着,地球是圆的。”
方知竹和交警谈完,走到俞白和傅立言跟前,傅立言抬起俞白的手,让俞白把死亡证明交给方知竹。
方知竹有几分局促,她接过俞维明的死亡证明:“交警那边说没问题,可以把老俞带走。殡仪馆已经联系好了,后续的事情那边会处理。”
傅医生说:“辛苦您了,我是俞白的朋友,您要是在医院遇到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我姓傅,傅立言,心内科的医生。我还要值班,就先走了。”
“谢谢,真是太谢谢了。”方知竹朝傅医生鞠了个躬。
傅医生扶起她:“您太客气了,我也没做什么。”他捏了一把俞白的肩膀,让俞白看着他,“记住我刚刚说过的话。”
“……好。”直到俞白说了好,傅立言才松开钳住俞白肩膀的手离开。
方知竹要跟着殡仪馆的车先走,她说:“你先和俞沐晴去休息一下,等殡仪馆那边都料理好了,我再联系你。”
俞白用手指掐住自己的手背,把手背掐出一道红指印,他还不能理解傅立言说的话,但他对傅医生有超乎寻常的信任,他记住傅立言说的每一个字。
“有什么我能做的,就跟我说。”俞白看着方知竹。
他曾经连在升旗仪式上碰到方知竹,都不愿意和对方说一句话。
因为俞维明的离开,他和方知竹终于站到了一起,这是俞维明想要看到的,但俞维明却永远也看不到了。
方知竹抽泣了两声,然后连着点头:“嗳,好,好。俞沐晴就先拜托你照顾了,俞白,谢谢,谢谢。”
俞白和方知竹在医院分开,他去找陈非誉和俞沐晴。
陈非誉带俞沐晴去了肯德基,位置已经发给过俞白,俞白很快就找到他们。
俞沐晴这会儿终于没有再哭了,陈非誉给她点了一份儿童套餐,翅桶已经被俞沐晴吃光了。
七岁的小女孩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慢慢明白,失去父亲对她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俞沐晴一边吸溜着可乐,一边问陈非誉:“哥哥,我以后还能见到爸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