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啖一肉(65)
又过了几日,东西都CAO办的差不多,之前蒋钰送他们的船也收拾妥当,蒋钰赶来码头送他们,不由分说的又塞了一小木盒,青毓掂量着沉甸甸的,正准备还给去,她却极机灵的往后退了两步:“别自作多情,不是送你的,是送给邹大夫的。”
说着摆了摆手,毫不眷恋的往回走。
邹仪已经上了船,见着她挺拔背影不知怎地突然十分感慨。
他一面朝岸上的青毓伸出手,一面道:“果真是不一样了。”
青毓顺着他的力道跳上了船:“人总该长大,长大不是坏事,只是许多人长大了就完全变了模样。”
邹仪道:“初心不改,说起来轻巧,做起来却难。”
青毓却笑道:“一开始就觉得难因而畏手畏脚,一旦有点儿风吹草动便倒戈,确实是难;若是心一横牙一咬坚持下来了,回过头看看,险山恶水不也就那么回事吗?”
邹仪也笑了,却没有说话,只伸出手臂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拥抱。
他们在海上航行了十多天,元宵节自己煮了碗汤圆,对着朗朗清风、胧胧银月,望着茫茫海色,一览无垠,便想起了张子寿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出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见识了天下之大浩海之深,知晓了许许多多迥异风俗,经历了或悲或欢难断诸事,唯有悬空明月始终不变,让人对未知的旅途也生出几分亲切来。
青毓之前买了份地图,正对着地图盘算到下一个岛屿的日子,邹仪凑过去问他:“下一个岛是甚么?”
青毓答:“杜国。过了这个岛,下一个就是蓬莱了。”
就听邹仪咦了一声:“这个岛国我听说过,记得好像是因……豆腐出名的。”
“豆腐?”
邹仪笑了起来,却是对东山说的:“是,你这吃素的可有口福了,杜国的豆腐,天下第一。”
又过了两日,通畅无阻的到了杜国码头。
他们停了船,办了一应手续进了城,就在踏入城门的一刹那,就见各式各样各家各户的豆腐旗帜毗邻而立,红蓝黄白,风一吹旗帜就猎猎作响,实在是道亮丽景色。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卷啦~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在海上航行的半月,多是干货,鱼干肉干,蔬菜也是干了泡发的木耳一类,吃得一张嘴说话扑面而来就是一股腥咸味。
这时乍一到了陆地,脚踏黄土,鼻尖充盈着新鲜食物的香气,三人并一狗都感动的要落下泪来。
几人就近择了家体面馆子,店里亮堂干净,食客也恰好不多,菜单上有五花八门的豆腐,他们点了几个,正准备坐下好好喝壶热茶,店小二却满脸堆笑的对他们说:“几位客官,我们这儿的规矩是先结账,后上菜。”
邹仪听到这话皱了皱眉,然而还是没有说甚么,掏出银子预备结账,递过去那笑容长在脸上的店小二又推了回去:“实在抱歉,这银子是私银,店里没法儿收,几位得去商行那儿换成通行币才行。”
邹仪面色已经不大好看,然而还是叫青毓将几张通用银票掏出来,店小二结果草草一扫,微笑道:“这票子太大了,店里兑不开,还请几位见谅。”
这可谓是□□裸的赶客了。
邹仪听到这话终于忍无可忍的啧了一声,邹腊肠有样学样的“汪”了一声,尽力摆出一副狰狞的面孔,可惜无人欣赏,东山把它夹在腋下,离开了馆子。
几人被这么一胡搅都没了甚么吃饭的兴致,打听清楚了商行在哪儿,几人紧赶慢赶去商行兑通行币。
三人沿着一条清澈溪水往上游走,不知是不是溪边水汽重的缘故,东山觉得有些冷,于是敛了敛领子,又将邹腊肠抱得更紧了些;邹腊肠被他以一个手托婴儿的姿势抱着,但因它太大又不老实于是便用咯吱窝一夹,邹腊肠本就有些闷,这时东山一用力,它只觉肥秃驴咯吱窝的酸臭堵住了它的两个鼻孔,要么闷得喘不过气,要么酸得恨不得厥过去,不禁大力挣扎起来。
因它挣扎得太过厉害,东山不得已放了手,甫一落地它便大口呼吸几次,然后贴着邹仪的脚跟,死也不肯离开了。
青毓本在同邹仪说私密话,这时陡然闯入了第三者,虽然是只蠢狗,但也碍眼得很,他用脚拨了拨,没拨开,只好无奈的忽视它。
邹仪伸手顺了顺腊肠的毛:“我们初来乍到,素未谋面,哪里得罪了他们,连吃顿饭都不得安生。”
青毓听罢冷笑道:“恐怕就是初来乍到,欺负外乡人罢了,历来如此,没甚么好奇怪的。”
邹仪道:“可他们终究是生意人,哪有钱送上门来却不要的道理?”
青毓却是摇了摇头,显然也是不解。
他们又说了会儿话,突然听身后一阵咕噜声,邹仪回头,就见东山摸着自己肉颠颠的肚子,满脸通红的望着溪水。
邹仪见状微笑道:“怎么,饿了?”
东山矜持的点了点头,青毓冲他翻了个白眼:“就你事儿多。”一面说,一面从包裹里摸出半个干面饼,“凑活着先吃点儿,商行马上就到了。”
东山道了谢,接过,突然眼角余光瞄到一个晃影,他抬头,就见一胖小子蹲在溪边,将木桶里的东西一勺一勺舀到溪里。
本来他也不欲多管闲事,只是这胖小子白里透红,脸颊好似一个鲜嫩多汁的水蜜桃,同他生得好似一对孪生兄弟;再加之他哭得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实在可怜,于是向师兄他们努了努嘴,自己先一步走了过去。
凑近看了,水蜜桃兄弟舀的正是豆腐脑,白白嫩嫩的还冒着热气,眼看着他鼻涕就要滴到桶里,东山忙推了他肩膀一把,不料这一把可不得了,他一下子瘫在草地上,嚎啕大哭。
东山:“……”
害得赶来的邹仪和青毓谴责的瞪了东山一眼。
三人预备等他哭完,然而那豆腐脑的香气实在过于浓郁,而这人又嚎得没完没了,青毓不耐烦的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喂,这豆腐脑这么新鲜就倒掉多可惜啊,能吃吗?”
水蜜桃兄弟擤了一把鼻涕,在百忙之中道:“能。”
话音刚落,就见三个路人争相抢来了瓷碗,捏了点虾皮油条葱花肉末一撒,酱油一滴,当场就捧着呼啦呼啦吃起来。风卷残云之势看得他目瞪口呆,都忘了哭。待他反应过来去夺碗的时候,木桶已经见了底,青毓捧起木桶准备倒最后一点儿。
他瞪大了眼,结结巴巴道:“你……你们干甚么?!”
青毓理所当然道:“你自己说能吃,又要倒掉,多浪费,不如给我们,也算是两全其美。”
那人呆了一呆,用力一抽鼻子,刚止住的眼泪又有汹涌的趋势,邹仪忙转移话题道:“既然能吃为甚么要倒掉?”
他委屈的扁扁嘴道:“我本来是街边卖豆腐脑儿的,今日有人尝了说我家同‘杏芬堂’家的豆腐脑儿味道相似,这要是落到‘杏芬堂’耳朵里,告了我抄菜方,我岂不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三人都是一愣。
他见几人反应,这才反应过来,道:“你们恐怕是新来的吧?”
邹仪点头称是。
他听了也顾不得自己的鼻涕了,用袖口随意抹了一把,正襟危坐道:“既然你们是新来的,得入乡随俗按照我们杜国的规矩来行事。其实这也是件好事,你们也知道我们杜国是因豆腐发达的,各式各样的豆腐菜争奇斗艳,有些人便起了歪脑筋,偷了人费尽心血写出的菜方,这事曾闹得沸沸扬扬,后来便立了法,保护那些含辛茹苦的原作者。你们也要小心,不要动歪脑筋,若是有抄袭得入刑。”
邹仪愣了一愣,一瞬间面前闪过兰娘未绽先衰的脸,恍惚起来。
他眨了眨眼睛,面上绽放出一个笑容来:“那确实是件好事,不过你就因别人随口一句话便倒了自己的心血,未免太风声鹤唳了些,即便味道相似,也有可能是巧合。”
那人神神秘秘地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哪里说得清楚呢,一旦有类似的苗头,便会重判。”
“即便会错杀无辜?”
他叹了口气道:“是啊,不过初心毕竟是好的,若是没有这法,我每日都得提心吊胆的,怕有人甚么时候偷窥了去。”
青毓蹲得脚麻,站起来活动活动:“你既然怕和人撞了,这次倒了也就作罢,可以后总得再出来卖,到时候怎么办?换种味道的豆腐脑?”
水蜜桃兄弟愁眉苦脸的坐在地上,可惜他实在是皮薄多汁,即便十分愁苦,眉间的褶皱也不深,看上去反倒有股喜气。
邹仪也站了起来,冲他笑道:“不如做甜豆腐脑?”
那人猛地拍了下大腿,痛得呲牙的当儿也不忘咧嘴笑道:“是了,是了,真是个好主意。”
三人替他解决了大烦恼准备离开,他起身连连作揖道谢,邹仪摆了摆手,正准备走,却是突然想起甚么似的问道:“之前我们去了家馆子,那馆子却说不能用私银,是这样吗?”
水蜜桃兄弟道:“哪儿的话,明明官银才是不能随意买卖的那个,你听他胡说八道。”
邹仪又道:“他叫我们去换通行币,说是杜国只认这个?”
水蜜桃兄弟道:“确实大多用通行币,不过用私银的也不少,也许他们是见这私银上的印子不熟怕掺了假……”他突然想起甚么似的问,“你们去的那家馆子叫甚么,瞧着怎么样,人多么?”
东山忙答道:“匆匆一瞥,名字没记住;铺子虽不大,却是很体面,瞧着也精致;人倒是不多,我们去的时候只有一位老人家。”
那人了然道:“原来如此,咱们杜国每年会选十家馆子封做‘膳景馆’,算是杜国最好的十家,大家都削尖了脑袋想挤进去。这馆子的考察本是暗地里进行的,店家并不知道谁是考核官,不过现在基本已经是个笑话,人人都知道谁是考核官,他们要一心一意给考核官做菜,所以才赶的客人。”
说完扁了扁嘴,似是极其不屑。
三人向他道了谢,为以防万一,还是去商行兑了些通行币。
几人吃了豆腐脑,胃里已经有了点儿底,最开始的饥饿过去便开始优哉游哉的逛起来。
东山买了不少好看又不中用的东西,但因青毓心情好,也没多责怪他。杜国因豆腐业发达,相应的豆制品也繁盛得很,几人后来又陆续吃了炸臭豆腐,豆腐蒸饺,凤凰脑子;这其中最妙的要属炸响铃,在九州吃的因民生凋敝用料不精,杜国的炸响铃却是用猪板油初炸,香油复炸,作以椒盐酒拌,入眼金黄,入口酥脆。
几人边走边逛,不知不觉间又走回了来时路,那里分外繁荣,三人预备寻家客栈,做今晚住处。
正慢吞吞走着呢,忽然间小巷里冲出一人,身量颀长,戴了顶漆黑斗篷,低头匆匆走过,邹仪草草扫一眼,不知怎地竟心口一跳。
下一秒他的预想就成了真。
邹腊肠突然对着巷口狂吠起来,青毓快步走到巷口,就见巷中有人倒在血泊之中!
他们赶到那人身边,发现他就是之前在馆子里吃饭的老人家,他心口插了把匕首,已然两脚都入了鬼门关,邹仪也无法子,只命青毓快去追凶手,东山去巷口喊人,而他见那老人张着嘴,一张嘴血沫就不断从口中喷出来,甚至堵住了他的鼻子——可饶是如此,他还是艰难的张大了嘴,胸口像在油锅里的鱼一样剧烈起伏——邹仪见他似是有话要说,便凑过去,可老人却摇了摇头,虚弱道:“手……”
邹仪愣了愣,看向自己的手,又看向老人家的手,发现他右手紧紧攥着,他花了好大功夫才将老人的手掰开,这时候老人家已经停止了往外喷血沫。
那垂死的老人拼了命攥在手里的,是一个黄绦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