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啖一肉(23)
天下乱了,百姓忙于避火安居,他们以极低的价格买了艘船,购置了一应需要,大摇大摆的出了海。
出海时候正是风平浪静,海风微咸,带着一点儿新鲜的潮气,青毓因不是自己的钱不心疼,买了四根鱼竿,打算让邹腊肠也一起钓鱼。
可天不遂人愿,别说邹腊肠了,连小师弟都没法钓,因为他晕船了。
东山上船不过一个时辰就吐得天昏地暗,白面馒头似的脸蔫耷耷的皱着,好像没上蒸屉的一团死面,邹仪采购了齐全的药材针具,当即给他扎了几针,又赶去厨房熬了碗药汤。
东山喝完药汤就被催去歇息,东山恹恹的道了谢,往床上一躺。
邹仪端着碗出了门,就见青毓双腿盘成金刚坐,手里提着鱼竿,神情肃穆,旁边的邹腊肠本在打盹,见青毓沉浸在钓鱼之中立马捣蛋,然而青毓大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手提鱼竿,一手揪住扑上来的畜生后颈将它甩出去,那鱼竿还能纹丝不动。
换做平日,就算邹仪面上不显心里头也要赞叹一声的,可是……
邹仪走过去,艰难的摆脱了撒娇求安慰的邹腊肠,对青毓说:“船在动,你怎么钓鱼?”
青毓轻蔑的白了他一眼:“你知道流钓吗?”
邹仪冷笑:“知道,但以你的水平能钓得上来?”
青毓面上呈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愤怒之色:“当然!我钓给你看,不钓上来我就不吃饭!”
邹仪冷淡的应了一声。
三个时辰后,正是暮色四合时分,邹仪在厨房蒸了段鱼干,还烧了汤色雪白的鱼头汤,那味道自厨房一路飘到甲板上,青毓立马觉得如坐针毡,邹仪去喊东山吃饭,就见青毓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他扭头只当不曾看见。
东山随着邹仪一道出门,见一向威严的师兄正用春风般的目光和蔼的注视着他,东山吓了一大跳,正想开口问甚么,却被邹仪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他当即叛变,乐颠颠的跟上了邹仪,不分半个眼神给师兄。
青毓咬牙切齿地骂:“你个吃里扒外的王八蛋!老子总有一天要把你蒸了吃!”
那两人头也不回,最后连该死的邹腊肠都捧着个饭碗吃肉骨头,青毓在甲板上煎熬的蹦跶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抵不住诱惑,磨磨蹭蹭到了饭厅。
饭桌上倒是给他留了椅子,也只有椅子而已,没有碗也没有筷,东山抢在青毓之前开口说:“师兄,听邹大夫说你不钓到鱼就不吃饭,真的假的?”
青毓:“……假的!”
邹仪:“……”
东山:“……”
这两个字是关卡,说完以后他便彻底的抛弃了脸皮,旋风似的跑向厨房,取了米饭和碗筷,对着鱼肉大快朵颐,一面吃一面得意洋洋的想: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脸皮是甚么,又不能填饱肚子。
一直到停靠了金蜜岛,青毓也没有钓上一条活鱼来。
金蜜岛是他们上的第一个岛,去往蓬莱的路途遥远,需要过些时段便上岸进行补给。
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金蜜岛现下正是群雄四起割据一方的时候,一方土地便是一个城,城与城之间互相贸易又互相觊觎,待对方稍有疏忽便抓住弱点进行疯狂撕咬,直至变成自己的一部分,不过小小一个岛,大大小小却有三十多个城。
三人入的城名曰谷城,土地在众多城之间属于不大不小,但因有个天然港口极度繁华。
他们一路上已然吃厌了干货,到了谷城头一件事便是要好好吃一顿,桃山客栈因其巨大的红幡旗在一堆小客栈中鹤立鸡群,几人远远望见了,忙冲着它奔了过去。
桃山客栈果然是家好客栈,这大堂里人来人往,歇脚的打尖的住店的一波又一波,小二忙而不乱,把每张桌子都擦得锃光瓦亮。
三人甫一走近,就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来了,朝他们笑道:“三位客官一路辛苦了,是想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青毓财大气粗地道:“住店,三间上房,先来些热饭菜暖肚子。”
邹仪却按住了他掏钱的手改口道:“两间。”
小二记了,一面命人帮他们搬行李,一面替他们挑了张桌子坐下,三人点了几道新鲜小菜。
眼见小二走了,青毓才往邹仪身边凑了凑,却不急于说话,非得假装看会儿风景,再欲言又止的偷瞄邹仪一眼,直到邹仪忍无可忍的问他:“你到底想问我甚么?”
他才从善如流的开了口:“你做甚么改成两间上房?”
邹仪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真想知道?”
青毓眨了眨眼,觉得心里一阵猫挠似的痒,随即点了点头。
邹仪听罢踹了他一脚,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因为上房贵啊!你用的是我的钱,给我省着点花知道不知道!”
青毓:“……”
说话间饭菜上来了,酒足饭饱,三人出去逛了逛夜市消食,回来时已是亥时,夜已深。
俗话说的好,有奶便是娘,有钱便是爹,在腰缠万贯的邹金主面前,两个光脚秃驴没有商量的余地,被发配到一间房,邹仪和邹腊肠一间。
青毓哭天喊地说这床只够胖子一个人睡,自己要是和他睡一个晚上得被挤成人干,邹仪表示喜闻乐见。
他安顿好了邹腊肠,喊小二来烧桶热水,准备洗个热水澡美美的睡上一觉。小二是初时招待他们的年轻人,听了这话面容严肃道:“热水自然是有的,马上就给您送来,只是您要记住一件事,在咱们谷城,严禁沐浴。谷城大律第一条便是不得沐浴,违者一律斩立决,切记,切记!”
作者有话要说:
卷二开始了。
前方预警:卷二被我写崩了,推理部分基本为零,有也非常扯淡,请做好心理准备。
还有,清明节安康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邹仪:“……”
他觉得这叫人摸不着头脑的感觉莫名的似曾相识。
邹仪仔细回忆了一番,想起自己失足坠崖在桃源村里睁开眼时,心中也有这样一种古怪。
他的目光在小二脸上逡巡了会儿,年轻人坦荡的同他对视,眼珠子里连一丝戏谑都没有,邹仪心里头咯噔一下,挥了挥手道:“我晓得了,取热水上来吧。”
小二这才恢复了热切的笑容,点头应了一声,不过一会儿便手脚麻利的送来了。
邹仪一瞧,好家伙,那盆儿介于洗脸盆和洗脚盆之间,勉强够洗他的大长腿,想完完整整洗个澡是不可能的。
他现在正困乏着,不便同客栈计较,也就将就着洗漱一下便上了床。
客栈在海边,邹仪半支着窗,咸鱼干的海风稍稍漏了进来,他自幼便在药材味中生活,乍一闻有些不习惯,辗转反侧了一会儿起身去关窗,正取下支窗的叉竿,就听隔间一阵轰然大响,惊得他险些把叉竿扔出去。
隔间就是青毓和东山待的一间。
邹仪披着外袍就往外赶,却和来他房间的青毓撞了个正着,只听咚的一声脆响,青毓脑袋坚硬的好似块顽石,邹仪额头当场一片红,他忙不迭道歉,一边揽着他的肩往里引,待邹仪反应过来时青毓已然鸠占鹤巢钻进了他的被窝,还露出个油光闪亮的光脑袋,眨巴眼睛。
邹腊肠愤怒的狂吠,如果不是邹仪拉着估计要扑上床来。
邹仪拿了块小点心安抚它,自己坐到床边,先给了那脑门一巴掌,这才慢悠悠开了口:“发生甚么了?”
青毓十分委屈的捏着被子角说:“都怪东山那个死胖子!一张床才勉强够他塞下,我要睡到哪里去?我叫他给我让一让,他却不肯,我们就小小打了一架……”
“然后?”
“然后床就塌了。”
对于青毓的话,每一个字都要掰开了反着听。
用邹腊肠的脑袋想都知道,一定是他要强占大半的床,可是东山体型摆在那儿,即便把他搓成一根面条那也是极宽的面条,面条兄忍无可忍便造了反,结果落了个两败俱伤。
邹仪淡淡扫了他一眼道:“那和我有甚么关系,从我床上滚下去。”
青毓眼巴巴的瞧着他道:“我这不是替你省钱么,东山压坏了床得出一笔修缮费,若是再让我单睡一间荷包岂不是更瘦了?”
邹仪拖着下巴在月光下瞧了他一会儿,忽然展颜笑道:“确实。”
青毓松了口气,笑着拍了拍身边的一半床板,就见他走到门口喊了声小二,命人搬来了棉被枕头:“那你睡地上吧。”
青毓满脸的伤心欲绝:“之前我们不也是睡一张床的吗?你怎么能在和我睡之后又不要我了?”
邹仪瞄了眼铺床的小二,小二是个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低眉顺眼一点儿也没有表现出惊讶的神情,只是手上动作飞快,铺完利索的滚了出去。
邹仪面无表情维持到小二走了,小二一走他便一摞袖子一叉腰一脚踏上床板,点着下巴睥睨众生。没有众生,他的凶狠眼神全便宜了秃驴。
秃驴瑟瑟发抖,过了半柱香自动滚下来,在地上乖乖躺平。
吃完点心的邹腊肠注意到了自己的仇人,又开始疯疯癫癫的往青毓身上扑,扑一回被丢一回,它虽然蠢笨但毅力可嘉,不一会儿点心碟子就见了底,忍无可忍的邹仪命青毓提着邹腊肠的后颈,丢给了东山。
他躺在床上还念念不忘自己的银票,脑袋里盘算了一下修缮费,觉得他们得替他养狗养十个月。
不对……是十四个月……也不对,这是上房的床,要连同床的雕工一起算了,可这又是客栈的床,比不上家里的精致……
邹仪这么算着算着,不知不觉就睡去了。
晚间闹腾了一回,偏偏屋漏又逢连夜雨,子时邹仪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他下意识的去看青毓,青毓已经站了起来,没有笑,从侧面看上去那不苟言笑的面孔又凉薄又阴煞,似是注意到邹仪的目光,他回头冲他笑了一下,那一笑就好似冰川雪融,将眉目间的阴气冲了个干干净净,嘴角带着点儿痞子似的笑容,却平白有了些烟火气。
好像他从不知哪门子歪道邪佛的阴森庙宇里,被人一把拉到青天白日下。
邹仪张了张嘴,却见青毓浅浅的笑了笑:“不着急,你先穿衣服,小心着凉。”
青毓甫一开门,就见店小二急急的扑进来,说话像赶着投胎似的:“二位,大事不好了!同二位在一起的那位大师,子时被人撞见在厨房锅炉里沐浴,现下招来了官府,正预备将他捉了,不日问斩!”
这一串的连珠带炮,没有任何准备就糊了两人一脸,青毓喀嚓喀嚓转过头和邹仪面面相觑,在对方的神色里都捕捉到了一抹异色。
锅炉?
沐浴?
在锅炉里沐浴?
天晓得青毓多想问这个地点,然而事不宜迟,他把满腹牢骚压了下去,和邹仪一道匆匆赶到厨房。
桃山客栈的大堂已是灯火通明,厨房口官兵排了两列,各个身上都佩戴一把雪亮的长刀,青毓他们下来时正巧瞧见东山蔫头巴脑的出来,腰间系了一条油腻腻的抹布,本在苦着脸听训,望见青毓立马两眼一亮招手道:“师兄!师兄救我!”
青毓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转头就走的。
然而师弟就这么一个,再蠢再笨也就这么一个,他叹了口气,气势汹汹上前踹了他一脚,踹得胖子哎哟一声坐倒在地,他又连扇两巴掌,在一应官兵都反应不过来的当儿面色涨红的一施礼,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怒极。
“我这师弟自小愚笨,初来乍到不曾看住,不小心坏了贵城的规矩,倒连累几位大晚上的来跑一趟,请几位官爷息怒,我自当好好教训他!”
东山可怜巴巴的去抱他的大腿:“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