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有匪(2)
只见女子平平一挥,夺目剑光自刃上迸发,战鼓与杀声戛然而止。
霜雪彻底消融,一切归于安宁。
女子缓缓睁开眼,漆黑的眼眸倒映出黯然的剑墙。
阁楼中再无宝剑。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冥冥中似有个声音在诵读,女子垂眸,欲听清那些模糊不清的音节,这时,风中忽地传来一阵嚣张的笑声。灵海中唯余寒蝉凄切,秋分瑟瑟之音。
“弹指万年似烟云,犹念当时四月,桃花乱撒如雨坠……”那声音最终化作一声叹息,被惊天动地的巨响震碎。
女子执剑而起,低垂的眼眸中仍似古潭,无一丝涟漪。
“一起上,拿下这魔头!”有护山大阵庇护,云逸不再犹豫,一声令下,在场所有弟子都祭出法宝攻了上来。
疾风暴雨的攻击将千面偃逼得寸步难行,不管他掏出什么宝具,对天一宗的门人都产生不了多少伤害,不多时就有些捉襟见肘,道冠又歪到了一边。
眼看不多时便可将那魔头赶走,云逸露出一丝微笑,可这份轻松没能维持多久。
“让我看看会多有趣。”千面偃突地大笑三声,双手结印,袖中飞出几块拳头大的石块,绕着周身转个不停,俨然布成小小的石阵。
握剑之手颤抖起来,云逸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千面偃分明还是之前江湖术士的模样,可置身石阵中散发出的气息却带着恐怖的威压,叫人几乎要站立不住。
再细看时,云逸忽地发现那双细长的眸子里竟闪烁着诡异的紫色,就在他咬牙试图看清时,千面偃突然消失在视野中,他不禁睁大眼,在听到门人的惨叫时才惊觉对方不是消失,而是移动得太快。
只一瞬,只见弟子们都飞了出去,一个个昏死在地,若非有护山法阵保护,非得摔成肉泥不可。
下一个就是自己,云逸心中胆寒,难道要丧命于那魔头手下了么?
他惨然一笑,目光一凛,咬破舌尖借血腥强撑神智,决心待那魔头靠近就自爆元婴。但见毗邻山头忽地升腾起一派剑光,与此同时,白光自那方飞来,直奔千面偃。
“这是?”云逸感受到熟悉的灵力,脸色一变,可那身影速度太快了,他什么都来不及说,便见白光越过自己。
千面偃不由挑眉,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右手凭空画了几道,转瞬便在身前结成重重屏障,总计十八重,只是可惜来人速度比他想象得还快。
屏障尽碎的同时,剑气已至。
相交的法力在空中炸裂,扩散的灵压风压得云逸气血一阵翻涌。
待一切静止后,只见一顶道冠悠悠然飘落,一名白衣女子与千面偃相对而立,长剑横握,冰冷的剑尖贴在千面偃脖颈,只消再往前送一点,便能割破咽喉。
可叹分寸难动。
千面偃的目光落在执剑之手上,那只手如今被他抓在手中,脆弱得好似易碎的瓷器,只消稍用劲就可以拧断。
“你的剑法还不错。”他咧开嘴笑得更欢,下一刻却是眸色一沉,紫眸中闪过杀意,抓住女子的脖颈将将提起,沉声道,“……不过还是不够!”
“师妹!”云逸心急扑上,他这个师妹本在闭关,没料到竟在这时候破关而出。他虽有心想护她,然而双方实力悬殊,千面偃只挥了挥袖子,就将他打得吐血不止。
五指渐渐用劲,千面偃玩味地歪头,似乎正在思考那女子能坚持几刻。
他无聊地数着数,目光四下游走,却发现女子竟是越发捏紧剑柄,即便已危在旦夕,那把剑却无一丝颤抖。
他忽地有种不好的预感,未及细想,便见白衣女子周身被一层若有若无的青气覆盖。
不好!他情急之下一掌重重拍上那女子肩头将其推远,身子猛退同时再结出数十道屏障,却仍晚了一步,血珠飞溅,右肩上多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余光中,后山似乎也笼上一层青光,细看时却已消失了。
千面偃略显狼狈的捂住伤口,细长的眼中的紫色已消失,他第一次细细打量起面前的白衣女子。
面若玉琢,眸色如墨,粉黛不施,仅眉间一点朱砂为缀,她身上那层青光已经消失了,一袭白衣寡淡得不沾半点人烟气。
“你叫什么名字?”千面偃问道。
“长离。”声音平静似雪山上冰封的河川,漆黑的眸子盯着千面偃。她受了足以致命的一掌,可还是紧紧握住剑柄,血不住自其指缝间渗出,长剑没有丝毫颤抖。
嫣红的血顺着剑身滑落,与千面偃的血混同,最后自剑尖滴落,几滴落在斗争中纤尘不染的裙角上,好似梅花于雪地怒放。
千面偃的目光自女子脸上移至裙角,眸中阴沉不定,片刻后大声笑了起来,肆意得不像一个受伤的人。像是找到有趣的物事,笑够后,他高声喊道:“竖子伤我,以天为誓,日后必叫天一宗数倍奉还。”
话音未落,身影便消失于天际。
天一宗弟子长离以不足两百之龄达元婴修为,继而于宗门临危之际重创千面偃,魔头就此失去了踪迹,堪称百年来几大幸事之一,正邪两道无人不拍手称快。
此后,长离仙子之名传遍天下,仰慕者济济,被竞相引为美谈。
第2章
阳山,正值山雨欲来之时,云层重重压下,几乎要将整座山头吞没。
荒僻的谷地里,嶙峋乱石围成奇怪的形状,中心为谷地最低处,五条锁链自石中伸出,缚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女,而她头顶原本悬着一个药炉,此时被打翻在地,徐徐流出暗红色的液体。
邪道上流传着许多以人血为引的术法,此处的主人正是一个邪修,或者说——原本的主人,如今,不管他想做什么,都无法继续了。
一柄狭长的剑斜斜穿刺他胸口,洞穿了心脏以及元婴,身形俱灭。
他甚至连吃惊都来不及,魂魄便赴往轮回。
白衣女子看也没看将长剑收回剑匣,转身便想离开。
“哎,小师叔!等等!”随侍在女子身后的青衣少年指了指那还被锁链拴着的少女,小心翼翼道,“她还活着。”
女子仅是静静看着他,漆黑的眸子深若千年古潭,看得头皮一阵发麻。
“我、我的意思是……要不小师叔你先送她去镇上医馆,这地方血气太重,我留下清理。”那少年似是有些害怕女子,视线撇向一边不敢对视,声音听起来有些底气不足。
“好。”女子答应下来,下一瞬只听得几声脆响,五条锁链俱断,少女已被她抱入怀中,白影一晃,偌大的空地上便只剩下青衣少年。
“好快……”他喃喃道,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对着白衣女子消失的方向喊道,“小师叔!别忘了要用银子!”
他用上了千里传音,但还是不太确定能不能追上那女子,小师叔又是出了名的不爱说话,就算听到了也不会回个话。
少年名为风海楼,是天一宗宗主云逸唯一的亲传弟子,而白衣女子,正是当年与千面偃一战成名的长离仙子。
当年她虽然重创了千面偃,第二天就因重伤再度闭关,直到前几年才出关,此次下山是奉宗主之名前往逐浪城取一些炼宝器物。
长离自出生便被抱到天一宗抚养,对凡界一无所知,云逸担心她遇到麻烦,便派风海楼一道。风海楼本以为师父小题大做,之后才发觉不无道理。小师叔天赋太高,修为进展太快,竟连凡人要吃饭睡觉都不是很清楚,莫说付账之类了。
希望小师叔不会惹事啊,风海楼轻轻叹了一口气;虽然很担心,但还是先清理完眼前的狼藉再说。
小师叔长得好看,就算没银子也不会被为难的,他如此安慰自己。
三天前他们就办完事,返程路过阳山时察觉到邪气,立即追踪而来,不过还是迟了一步,找到那修士时,他正要对最后一个活着的少女施咒,而其他被掳来的少女都已被抽干血。
少女们含着怨气丧命,沾染了邪煞之气,很容易被炼成怨灵,风海楼承风逸擅符咒的衣钵,虽修为尚浅,但净化此地煞气不成问题。
他在五条锁链以及药炉方位贴上三清符,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地面上以他为中心浮现出一道光纹,不多时,地上的暗血色渐渐淡去,药炉上缭绕的黑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入土为安吧。”他轻声对那些无辜丧命的少女说道,目送尸体渐渐沉入土中,待一切结束后才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踏上飞剑往镇子方向赶去。
循着长离留下的印记快速找到了医馆,进门前他用灵识一探,发现里屋一个大夫正在替那少女把脉,而长离站在床边,给大夫打下手的学徒时不时瞄一眼剑匣,看起来有些心惊胆战的。
至少好好把人送到了,风海楼欣慰地踏进医馆,一进门就看到老板模样的人盯着柜台上一小堆银锭,一脸不知所措。
“嘶……”他当即倒抽一口冷气。
整个天下,只有昆吾,云中,九幽,僬侥四城居民全部是修士,其余修士分散各地,要么是在荒山野岭中开宗立派,要么就隐居于凡人中,逐浪城便是修士与凡人混居之地,且又是交易大邦,便是凡人店铺也可能淘到好物,所以到了逐浪后他就给了小师叔一些银两以备不时之需。
他记得当时一共给了二十五锭银元,如今全躺在柜台上。
小师叔啊,我让你记得给银子,没让你全部给啊……
一千二百五十两,纵是风海楼离开凡世几十年,仍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一阵肉痛。
“老板,刚刚送来的是我朋友……”
他一开口,那老板就像被针扎了一样跳起来,结结巴巴道:“这位公子,这是那位姑娘放在这的,我可什么都还没说呢!您、要不您收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