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有匪(191)
“小师叔,小师叔!你在吗!”
格外清晰的呼喊声飘来,就贴着她们藏身那几块碎石,钟明烛顿时暗暗骂了一句:烦死人!
该出现时候不出现,不该出现时候跟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她觉得那些个宗门弟子大概生来就是为了膈应人。
怨归怨,她也知道,此地的确不是风光霁月的场所。
“扶我起来。”她朝长离勾了勾手,“得想办法离开,万一你小师叔来了,这灵阵就不管用了。”
除了剑术外,长离就没好好学过别的技能了,以前跟着钟明烛耳濡目染学会的几套阵术也都忘记了,是以布阵手法很是拙劣,糊弄一下不擅长阵术的低修为弟子还可以,可能连风海楼都瞒不过,更不用说龙田鲤、江临照了。
躺着不动时情况尚可,可一动,骨头就好似要被掰断一样,钟明烛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长离立即问道:“你怎么样?”动作也缓了几分。
“小事。”钟明烛不想耽误时间,强忍着痛摇了摇头,靠着长离的肩膀稍稍喘了一会儿气,随后略一扫视,就指着远处一块巨石道,“那里有个口子,可以去下面……虽然之前那个冰洞塌了,但其他的没有受影响。”她咳了几声,然后取出几张灵符交给长离:“出去之前你先用这个引开其他人的注意。”
附近几个元婴弟子不足为惧,但龙田鲤可能就在不远处,长离若直接现身,一旦被龙田鲤看到就很难甩脱,必须在不被他们发觉的情况下逃走。
“这是什么?”长离有些犹豫,她已经触犯不知道多少条门规了,不想还要去伤害同门。
“装神弄鬼用的,放心,伤不了人。”顶多受点惊吓,后半句她没有说。
若不是天一宗赶来,她没必要速战速决,甚至大可逃之夭夭,根本不会受伤。她可是记仇得很,势必要做点什么出口恶气才是。
长离哪里会想到她这些心思,听到“伤不了人”就放下心,待附近几个弟子走得稍远些后就一挥手,将灵符抛了出去。
灵符一脱手,就幻变成几头小山一样大的妖兽,瞪着猩红的眼睛朝天一宗众人扑去。顿时,四下妖气弥漫,瘴气滚滚,时不时闪过血光,咆哮、惨叫、撕咬争斗声很快就交织在一起。被卷入的天一宗弟子登时祭出法器,也有人见妖兽朝自己扑来就惊慌失措开始呼救,原本安静的冰原登时混乱。
那些弟子都只有元婴修为,哪里会知道妖气是真的,妖兽却是假的,看到的血肉横飞、听到惨痛呼号全部只是幻象。他们一个个手忙脚乱出招却都挥了个空,面色愈发惊恐,还以为遇到了什么前所未见的利害妖兽。
钟明烛见状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只是笑了几声就痛得“嘶”了一声。长离瞥了她一眼,眼中似有无奈闪过。
“这样不好……”她道。
钟明烛“哼”了一声:“我现在使不出法术,只能靠这些了。”
好不理直气壮,冠冕堂皇。
长离轻轻叹了一口气,本想再说什么,可一想换作自己的话一点办法都没有,便不再多言。她逗留片刻,见那幻象的确不会伤人,就寻好时机抱着钟明烛闪了出去。
昏暗中,一道白影掠过,眨眼没入了巨石后,被幻象缠住的天一宗弟子无一察觉。
进入地下后,钟明烛指了几个方向,长离依言在接连不断的冰洞中左拐右绕,最后,穿过一道狭长的裂缝,到了一处植被丰茂的湖畔。
这里没有一点冰雪,石壁上倒挂着粗壮的藤蔓,草地上长了不少花。虽然长离上一次与钟明烛同行时也见过生有草木的冰穴,但从来没有见过整片都被绿色覆盖的。
湖水甚至散发着热气,若非顶上仍是黑漆漆的,隐约透出些寒意,长离都要怀疑是不是已经到了天虞山以南。
“这里就可以了。”钟明烛拍了拍她的手,“他们应该追不到这里。”
长离回想途径的地方,发觉钟明烛要她走的路口都极其隐蔽,有些甚至必须在特定地点才能看到,的确很难找到。
她放下钟明烛,见她立刻在地上画起符文来,可每动一下都艰难无比,没几下就气喘吁吁,额角也覆了一层冷汗,便道:“你的伤怎么样?很严重吗?”
语气有些着急,难掩关切。她不通医术,给钟明烛付下几颗救急的灵药后,心思就放在了如何从同门眼皮子地下逃跑上。而今发现钟明烛的情况看起来比自己想象的更为严重,不免有些自责。
钟明烛摆了摆手,缓缓取出几枚玉牌嵌入地上的符文中,玉牌上闪烁着淡绿色的灵光,应是疗伤所用。
灵纹亮了起来,柔和的光芒包覆住钟明烛,同时,暗色的瘴气飘出。长离察觉那与祸斗的气息相近,便想钟明烛应是在运功逼出体内的瘴气,心道:她功力深厚,应该没有问。
可她还没来得及放下心,只听得爆裂声起,那几枚玉牌竟一并碎了。钟明烛吐出一口血,身子无力地往前倒去。
长离连忙扶住她,惊道:“这是怎么回事。”话一说完,她忽地瞥见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心又是一紧。
“啊……看来这不行。”钟明烛缓了一会儿才轻轻开口,“离儿,可能需要你帮我一把了。”
不知为何,长离觉得她似乎在忍笑。
这应该是错觉吧,她忖道,她伤得这么严重,哪里还会有心情笑。接着就见钟明烛缓缓转过身,背对自己。
也许是受伤的缘故,那背影看起来尤其单薄。
扑簌的布料摩擦声响起,长离看着钟明烛费力地抬了抬手,紧束着的腰带轻飘飘落到地上,随后,那双手臂稍稍一动,失了束缚的衣料就顺着手臂线条缓缓滑下。
她不禁睁大眼,漆黑的眼眸中显出震惊和微小的慌乱。
在战斗中染上焦痕的布料徐徐落下,蝴蝶振翅似的肩胛,因身子屈起而显出轮廓的脊背,以及窄窄收入下身布料中的腰,依次暴露在她眼中。
第131章
“你、你……”长离下意识出声阻止, 目光却随着滑下的布料, 在触手可及那无丝毫遮掩的身躯上缓缓向下。
脑子里好似被谁放了一把火, 甚至能听到噼里啪啦的木料爆裂声。
可待布料退至腰下, 她瞳仁猛地缩紧,先前的手足无措荡然无存, 心一下子被冰冷攥近。
只见腰下约莫寸余的地方, 一块掌心大小的暗斑突兀地横在白皙的肌肤上。上面还在散发着瘴气,暗红色的细小纹路自边缘延伸而出,渐渐没入皮肉深处。
“这是怎么回事?”她焦急道, 抬手想要碰触那里,却中途就止住, 生怕会害得情况更严重。
“应该、是那祸斗……的尖角……或者獠牙碎片吧。”钟明烛轻声道, 单是扯下衣服就耗尽了她大半力气,每说几个字就要喘气缓一缓,“你、帮我……帮我取出来……”
她虽然第一时间张开结界,终究还是慢了一点,硬生生承受了祸斗垂死前的爆发, 相当于在毫无保护的情况下用身子挡住了祸斗的全部力量, 而那片嵌入了脊骨的碎片,便是她苏醒后下半身没有知觉的原因。
靠那几枚疗伤玉牌逼出了体内大半瘴气,只是那片钉入骨内的碎片却比她想象得还棘手, 那暗斑虽然看起来只有掌心大小,但实际刺得极深,那处又是要穴, 哪怕是最简单的动作都会牵动到那里,下半身更是好似被拦腰截断似的,一点力气都用不上。
而钟明烛如今连抬手都费力,就是想自己将其拔出来也苦于无力可施,只得求助于长离。
“要怎么取出来?”长离看了看那块暗斑,不禁紧张起来。她为数不多对医术的认知都是从龙田鲤那听来的,连皮毛都算不上,从骨中取出碎片什么的更是闻所未闻。
那里是命门,稍有不慎,便是修为尽失,沦为废人。
钟明烛听出她的紧张,安抚道:“很简单的……不要害怕。”说着她缓了片刻,而后一口气说道:“我储物戒里应该有匕首,你将那里的皮肉割开,应该就能看到那碎片了。还有,把那个葫芦放、放我边上。”若是其他地方,她自己就足以处理,谁料伤处偏偏是为数不多、牵一发动全身的命门所在,她不禁暗暗发出不知第几次感慨:真是倒霉透顶。
在寻找那葫芦时,长离就在钟明烛储物戒里搜寻过一遍,所以很快就寻到了她说的匕首,赤金打造,刀刃和手指差不多长,泛着寒光,很是锋利。
握住匕首,她将那喝了一半的葫芦酒放在钟明烛可以够到的地方,而后一只手轻轻扶住对方的侧腰,刀刃悬在暗斑上部,却迟迟下不去手,良久后忍不住问道:“就这样?还有什么我需要注意吗?”
稍后便听到钟明烛听起来格外慎重的声音:“稳一点,我下半辈子还能不能……走路,就看你了。”
闻言长离心一凉,看着那抹仍在散发着瘴气的暗色,愈发不敢动弹了。
而这份凉意,名为畏惧,在雪暴中与同门走失、与异兽搏斗而处于下风都不曾令她心生畏惧,可看着钟明烛浑身是血倒在她面前,听到自己若有不慎可能会令对方丧失行动能力,便不由自主害怕起来,恨不得丢掉那把匕首逃得远远的。
“呵。”钟明烛忽地轻笑起来,声音很轻,但的确是在笑,“骗你的。”
长离蓦地反应过来,对方在扯下衣服前的嗓音中掺杂的笑意并非自己错觉。
“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开玩笑。”她板着脸道,眸中闪过显而易见的埋怨。
曾经,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总是透着漠然,旁观生死而无动于衷,而今,那里的坚冰已渐渐消融,各种情绪在其中起伏,勾勒出鲜明的神采。
“虽然……没那么严重,不过还、还是当心点。”钟明烛缓缓道,接着又笑了笑,“我可不想……不想病床上养个几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