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有匪(126)
不受控制地,她想到了几个时辰之前,那时候她浑浑噩噩好似行走在梦中。无论看到了什么,都被杂乱的色彩淹没,可此时,一些画面忽地清晰起来。
躺在血泊中的山雀,爆裂的淡青色灵力,妇人替小鹿包扎时温和的目光……
灵海中几近干涸的灵力翻涌起来。
她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长离这样告诉自己,试图平息脉络中快要失控的灵气。
而焦灼中,却有个声音幽幽响起,卸去了惯有的漫不经心,认真得好似在诉说誓言,那是不久前发生的事,又似发生在很久之前。
——这是我想做的事,你也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是啊。”她轻声道。
也许她至今仍未完全明白,但那又何妨?
剑光骤起,清冷的白光割裂了黑夜,伴随着悠久的清啸。
巫禾急退至百丈后,不可置信地看向手中的弯刀。
那柄弯刀仍未出鞘,也再没有机会再出鞘了,它已断为两截。
她丢了断刀,手一张牵出无数银线,眼中仍残留着疑惑,可她没有时间多想,因为剑芒已至,很快她就意识到:长离的剑法变了。
不再像前两次交手时那般冰冷淡漠,那时她的剑法中蕴含着恰到好处的审时度势,可此时却像是燎原之火,不管不顾要将一切焚毁。
那柄弯刀是化神法器,竟被她一剑就劈断了,试图织出天罗地网的银线也瞬间就被斩断。
森罗殿的功法以诡谲见长,可她却避不开长离的剑。
长离没有用什么复杂的剑招,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没有剑招,一挥一刺大开大合,简单到极致,可巫禾只能凭借修为硬接。
森罗殿弟子擅长的是一击毙命,可她得了命令不能伤到长离,于是忌惮之下难以发挥全部实力,之前仗着修为深厚尚能游刃有余,可此时在长离凌厉的剑势下却寻不到半点反手余地。
不能杀,要生擒,她万万没想到对付一个元婴修士都会落得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
这才几天功夫,她又挡下一剑,眼看用来格挡的法器已出现裂纹,便泄愤似将其往林中一丢。
法器顿时流星似的往下奔去,如此大的威力,也许会一瞬摧毁林中的生灵,可巫禾根本不在意,她知道这附近没有住多少人,就算这些人都意外横死,也不会惊动其他地方。
大不了全部杀光好了,她如此想着,却见那袭白衣向那片林子冲过去。
快得好似一道白色的闪电。
下一瞬,结界撑起,淡青色的灵力将那法器缠住,一点一点压下其中的即将扩散的灵力。
当那法器上的灵纹完全暗下来后,淡青色的灵力与结界一起散去,长离支着剑跪坐于地,踩着的地方深深陷了下去,是刚才抵御那法器所致。
冷汗一滴一滴落下,渗入泥土,留下略深的印记。
那些凌厉的剑招皆是情绪驱使,只能维持一时,如今气力彻底消耗殆尽,她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
有什么抵住肩膀轻轻蹭了蹭,她抬起头,再一次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眸子。
只不过这次,那里面没了惊恐。
是白日救下的那头小鹿,后腿还绑着绷带。
法器坠向林中时,她看到那头鹿正在林中悠闲漫步,于是,她连一刻犹豫都没有,就冲过来挡在了法器前。
“真是太蠢了。”
她听到了灰衣女人的嘲笑,心中则不为所动,暗想:至少我做了我想做的。
巫禾等候片刻,见长离始终没有别的动作,便想她应是耗尽了力气,于是得意地笑了笑,就伸手抓向她肩膀。
就在这时,一声猛兽的咆哮忽地响起。
长离只觉有一团白影在眼前闪过,然后那灰衣女人就在眼前消失了,似乎是被那团白影带走了。
随后,绣在白色布料上的火焰图纹跃入眼帘。
琅玕剑被挪开,温度稍高的怀抱迎了上来,心中紧绷的某一处终于舒展开,于是最后的力气也被抽走,她脱力地往前倾倒,然后被牢牢搂住了。
“找到你了。”
熟悉的嗓音温和似春风。
她埋首于钟明烛单薄的肩膀,感受着对方双臂的力度,缓缓点了点头。
第87章
此时并不是松懈的好时机。
这些天来的事到底藏着什么阴谋, 那个灰衣女人怎么样了, 那团白影又是什么, 若疑虑是丝线, 那信手一拈就是乱麻一团。
可在长离心中,这些都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连一直如影随形的梦魇也愈发模糊, 钟明烛的嗓音和气息覆将那些痕迹覆盖, 溺水的冰冷也在对方稍高的体温中渐渐消退。
果然真的离开那个地方了,她暗暗叹道。
两人都没有说话,经历此前那场鏖战, 长离连抬手的力气都不剩,钟明烛索性抱起她, 寻了个平坦处挥手拂去地上的碎石, 然后铺下毯子就地坐下。
坐下后她一手紧紧搂着长离,空出那手从储物戒里取出个药瓶,给长离服下。
药瓶的浆液有些像蜂蜜,甘甜清香,并非出自天一宗丹药房。
大概是从黑水岭妖窟带出来的吧, 长离心想, 服下之后,她很快就感到灵力在脉络中游走起来,亏损已久的灵海很快得到滋养, 之前自残遗留的创伤也渐渐愈合。
这时候打坐调息,能更好地汲取其中灵力,得到事半功倍的效果。长离却一反常态地没有运行功法, 依旧任由自己靠在钟明烛肩头,灵力流转的同时,眼底浮起朦胧之色。
意识渐渐抽离,她闭上眼,这次,没有彻骨的冰冷,虽然是在深夜,她却觉得正沐浴在温和的阳光中,被花香包围。
待长离的气息变得悠长平缓,钟明烛抽出那条斗篷替她披上,然后扶着她躺下,之后又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支蜡烛点燃放在长离身边,碧青色的轻烟自蜡烛中飘出,绕着长离游走一圈后没入她体内。
这时,白虎自树影后走出,原本比钟明烛还高的体型,每走一步就变小一点,走到长离跟前时只有半人高,它背上驮着的两个袋子,也随之一并变小了。它先是走到长离身边嗅了嗅,然后退后几步靠着长离趴下,甩了几下尾巴懒洋洋道:“七海樾藏了一千年都没舍得用的云菱花蜜和碧丹龙涎,你倒是一点都不心疼。”
那两味灵药都蕴含了上千年灵力,是千劫门的无上密宝,化神修士服用后都能很快恢复耗尽的灵力,给现在的长离疗伤,颇有些大材小用。
“反正是平白得来的,万一之后被人发现说不定还会惹来麻烦,不如趁早用了。”钟明烛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之后问道,“那人呢?”
“跑了。”白虎闷闷不乐道,说着还拿爪子在地上扒拉了几下,“我本来想先弄断她的手脚再问话,结果眼前突然一暗,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不见了,唉这样子真不方便。”
“变暗……”钟明烛轻敲着手走了几步,忽地沉下脸喝道:“姓姜的,给我滚出来。”说完后好一阵子,四下都静悄无声,她又皮笑肉不笑道:“装死也没用,别忘了你还带着那枚玉牒呢,再不出来,你掂量下后果。”
“别!别别!”她话音刚落就有声音自虚空中飘出,随后,只见杏色的长裙渐渐显出,姜昭就站在离钟明烛十几步的地方,她皱着脸活像是被人在痛处捅了一刀,这倒让这张脸多了不少辨识度,看了看钟明烛的脸色后讪讪一笑,而后掏出那块小小的玉牌左瞧右看,疑道:“这玉牒上还藏着其他法术吗?”
钟明烛却道:“没有,我随口说的。”
姜昭当即一愣,然后飞快地将那玉牌一丢就欲遁走,只是还没来得及念诀就被妖气罩住,一回头,发现那只白虎一脚踩在她的影子上,从掌心探出的爪子看上去比刀子还锋利。姜昭敢保证,对方能在自己隐匿之前打碎自己的灵海,于是她只得“噢”一声老老实实站在原处,不搞任何小动作。
钟明烛踱到她面前,眯了眯眼冷声道:“你一直跟着我们?”
“嗯。”姜昭躲闪着她探视的目光,“本来想看七海樾和观砚怎么狗咬狗,结果你们过去了。”
钟明烛冷哼了一声,又问:“为什么要救她?我可不记得你们之间有什么同门之谊。”
“她要是死了,我就要回去当掌门了。”姜昭一提到“掌门”两个字就忍不住皱眉,“那样的话这辈子都没什么盼头了。”
钟明烛惊诧地一扬眉,浅眸中掠过一丝忍俊不禁,道:“怪不得你修为明明比你师妹高,每次见了她却像老鼠见了猫。”
“不敢当、不敢当。”姜昭苦笑,“我只求她能早日放下执念。”
“就算她想放下执念也太晚了。”钟明烛的声音蓦地冷了下来。
姜昭听她口气不善,顿时急了:“你想做什么?森罗殿里连罐酒都没有我可不想回去!”
“不想当掌门又不想死,你怎么那么麻烦。”钟明烛冷哼道,“不过我告诉你,除非你时刻不离守着你师妹或者利索点自废修为,不然这个掌门,我看你你迟早要当。”
“这、这这……”姜昭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都想哭了。
她也知道自己的逃避只是在拖延,但以前这种顾虑只是隔老远在蹭的钝刀,她大可装作没看到先自己玩个尽兴,可现在那柄钝刀却被打磨锋利架到了她脖子上,再近一点就能印出血痕来。
“就没有别的路吗?”她小心翼翼道。
“当然有。”钟明烛的声音透着古怪,仿佛姜昭在问什么蠢事一样,“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那么久来都没想到。”
听出钟明烛有办法,姜昭顿时兴高采烈起来,也不管钟明烛表情中显而易见的嫌弃,急急问道:“什、什么路?”
“森罗殿可还有人能制约你二人?”钟明烛却改口问起别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