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有匪(173)
云浮山上的冰层为孤鸿尊者修为所化,更像是坚固的堡垒。而这里的冰雪则是经年累月渐渐形成的,没有太多规整的形状,一层层相叠,呈现出最原本的模样。
倒是这里比较好看一些——她如此想。
几天里,她们走过大大小小的冰窟,每个都有独到之处,有些狭长,有些则很宽阔,有些地方长有茂密的植被,有些地方则光秃秃的,还有一段路要自水下走。
入水时,长离发觉那水竟不是冰水,温度反而比岸上还高一些。
钟明烛见到她面上的疑惑,便道:“天地初开之际,有天火坠地,在朔原砸出一个巨大的凹坑,天火炽热无比,周围冰雪融化,流入坑中形成了现在这片湖。”她手轻轻一拂,长离眼前立刻出现当年天火坠地的画面,“现在泛天之水底下仍保有热源,所以和冰原相较,湖里其实是温水。”
“怪不得其他地方都滴水成冰,唯独这泛天之水不被影响。”长离点了点头,“原来有此等玄机。”
“这里靠近泛天之水了,才会比较明显,越往下游水温越低,只不过还不及结冰就出了天虞山,才不至断流。”
没多久,地势开始拔高,河水失去了踪迹,周围只剩下厚厚的冰层,道路则隐藏在纵横交错的冰棱中,有不少地方明明看起来已无路可走,可被钟明烛领着东拐西绕一会儿,就会发现已经越过了屏障。
长离觉得若是只有自己一人,必定找不到往前的路,不禁道:“你对这里很熟?”
“最近我一直在调查妖兽的事,所以才有了这些意外发现。”钟明烛笑了笑,随意找了个理由。
几乎没有人知道,她虽然挂了个昆吾二城主的名头,实际上真正的栖身之所是在朔原最北,千年之前,她就访遍了整个朔原,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片土地了。
头顶的冰层渐渐移开,又一个转弯后,长离觉得眼前忽地豁然开朗,她正站在泛天之水东侧一片高地边缘,从这里可以俯瞰南部整片冰原,还能够看到南明山庄的大门。
钟明烛陪长离走到离山庄十几里处便停下脚步,指了指远处那一点灯火道:“往那直走就是了,不过我目前是暗中调查妖兽之事,还拜托你回去后不要向其他人提到我。”
见长离点头答应,她便转身欲走,就在这时,远处忽地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姓钟的!”月白色的身影伴随着这意料之外的呼声迅速靠近。
钟明烛头皮一麻,心里一阵咒骂,正想念咒立刻离开,谁料对方动作更快,一个箭步就拦在她身前。
“钟明烛,喊得就是你,跑什么!”若耶没好气道,“你为什么要把我叫去九嶷山啊?”
她听陆临说钟明烛会来南明山庄,回焦侥城稍作安排便立刻赶过来,前几天就到了南明山庄,可要找的人却一直神出鬼没的,眼下好不容易给她发现,哪里肯让钟明烛溜走。
下一瞬,她却听到一道似曾相识的清冷嗓音:
“你是钟明烛?”
第120章
若耶往声音方向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庞, 她顿时头脑一片空白, 张了张嘴, 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怎么都想不到,长离会和钟明烛一起出现, 心中顿时蹦出一连串“糟糕”。
长离知道她和慕云的关系, 也知道慕云的身份,被她抓到自己和钟明烛在一起,慕云肯定会有麻烦。
可她心中同样生出不解:按天一宗和钟明烛现在的关系, 不应该是势如水火一见面就大打出手么?就算顾念旧情下不了狠手,也不可能如此平和地并肩而行啊。
她看了一眼钟明烛, 发现那张总是写着肆意轻慢的脸此时看起来竟有些僵硬, 她还是第一次在钟明烛脸上看到无措,她又一头雾水看向长离。
与多年前一样,那个白衣女子周身都散发着挥之不去的疏离感,整个人就像是冰雪雕琢而成,冷冰冰的, 漆黑的眸子里永远不见悲喜。
当年在僬侥城第一次合作时, 她动辄就会被钟明烛气到暴跳如雷,可即便如此,如果一定要在那对师徒里选一个相处的话, 她还是宁可与钟明烛在一起。
至少在钟明烛身上她能体会到身为生者的鲜活。
而长离,就像一口毫无波澜的古潭,总让她想起极东的归墟, 那里是山与海的尽头,没有声音,没有光影,亦没有冷暖,是万物湮灭后的虚无。
“你就是钟明烛?”
长离又问了一遍,她像是没有看到若耶一样,视线紧紧锁住了钟明烛。
这也是若耶所习惯的,长离眼里从来都看不到别人,她甚至有种重回几百年前的错觉。
不过什么叫“你就是钟明烛”?
她听着长离这莫名其妙的问题,不觉自言自语道:“她一直是钟明烛啊,你们和好了?”她搜肠刮肚能想到的理由就是两人已冰释前嫌,可钟明烛戒备的表情告诉她事实远非如此。
紧接着,她就注意到,血色自长离脸上一点点消失。
那抹漆黑中竟隐约出现了情绪起伏。
似是悲,又似是惊,甚至还掺杂了一丝受伤。
“你又骗我?”清冷的嗓音因压抑而变得沙哑。
下一瞬,那些轻微的情绪悉数化作了毫不掩饰的怒意。
这还是若耶第一次见到长离如此明显地表露出情绪,眼看长离已然捻起剑诀,她仍是寻不到半点头绪,整个思维像糊了浆糊,迟缓地审视眼前的状况,口中疑道:“什么骗……”
话还没说完,她就看到钟明烛有些伤脑筋地叹了一口气,随后朝她扬起几乎能称得上甜美的微笑。
嗓音顿时戛然而止。
“来得真巧啊。”
钟明烛柔和的嗓音,像是情人的低语,载满了温情,可听在若耶耳中,却不由自主生出一股寒意。
那双略浅的眸子里,分明连一丝笑意都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若耶忍不住大声道。
与此同时,只听铿一声轻吟,却是长离拔剑出鞘,三尺青锋散发着惊人的寒意,只见她手腕一抖,剑尖便化作一点流光,毫不留情刺向钟明烛咽喉。
这么狠?若耶目瞪口呆看着那一剑,心中如此感慨的同时,心头的困惑愈发浓重,可她还来不及惊叹第二遍,便觉得肩头被轻轻拍了一下。
钟明烛的轻巧地避开那一剑,按住若耶的肩膀往后一翻,身子越过若耶的同时,凑近她耳畔吐露出冰冷的话语。
“替我摆平,不过若是你敢伤了她,我就把阿云的手脚都剁了丢进锁星渊喂鱼。”
轻柔的嗓音像风似的轻轻抚过,内容却叫人不寒而栗,话音未落,那抹竹青色的身影已在远处。
“你怎么这样!”若耶简直欲哭无泪,她哪里会想到只不过来找了一次钟明烛,就会惹来如此横祸。
虽然她尚且不知其中缘由,但也能猜出多半是自己无意中坏了钟明烛的好事。见长离向钟明烛追去,连忙祭出瑶琴,闪身拦在长离身前。
她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什么不知者无罪,什么无心之举,这些在钟明烛眼里统统都不管用,她虽然很怀疑那句话只是威胁,可又不敢真的置之不理。
谁知道那个疯子会不会动真格!
长离见她阻拦,想也不想就一剑挥下,若耶举起瑶琴一拨,法器相碰,震荡的灵气瞬间将她二人足下的坚冰碾成粉末,若耶只觉得剑风迎面而来,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她知道长离修为多半涨了不少,可也只是依照寻常修士三百多年的修为来推断,万万没想到险些没能接住那一剑。
翻身自剑光中脱出,她脸上已是一片煞白。
为什么钟明烛不告诉她长离已经到化神境界了?
若是元婴修士,她尚有信心能擒住对方,可若是化神修士就另当别论了。她当年失了那么多血,实力只剩当初七八成,长离又是剑修,想要毫发无损地将她制服谈何容易。
“你是谁?”
长离这一剑极是凌厉,被格挡后,她虽面色如常,实则手臂被震得隐隐作痛,她知道对手不容小觑,是以收回了视线,第一次打量起面前身着月白色长裙的女人来,心中则道:莫非此人也是故识?
若耶正在思量制服长离的办法,闻言又是一惊,脱口道:“你不认识我了?”
“我以前认识你?”长离剑指着她,话中闪过淡淡的疑惑,只是很快她就摒弃了那点迟疑,“不管你是何人,既袒护钟明烛,便是本门之敌。”
言罢,剑光携着凌厉之气直指若耶命门。
“呜哇,你这人,怎么下手那么狠!”若耶本意不愿与长离为敌,见她修为精进至斯更是打起了退堂鼓,谁料长离一出手就是杀招,叫她心里不住叫苦。
这时,那些模糊的线索连到一起,她忽地恍然大悟,架住长离的剑,惊叫道:“莫非你失忆了?”
如此一来,之前种种就有理可循了。
长离没有吭声,又是一剑。
若耶撤身与她拉开距离,心道:难怪钟明烛能与她一起出现,必定是看长离失忆就趁机隐瞒了身份。念及不久前自己那声字字清晰的“钟明烛”,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倒真是惹上了不得了的□□烦。
稍后,她又寻思道:说来,钟明烛那家伙说的“摆平”到底应该是怎么个“摆平”?
是擒住长离还是仅仅是拖延一时让钟明烛好脱身?她不禁苦恼起来,招式随之多了几分迟疑。
在她犹豫不决时,长离已飞快地攻出几十剑,剑刃的残影构成一团模糊的白光,牢牢缠住瑶琴。
瑶琴被震得嗡嗡作响,瞬息间就多了不少细小的剑痕,若耶心道不妙,连忙再一次与长离拉开距离,将瑶琴往地上一插,念咒张开结界,结界张开下一秒长离的剑就斩向了她的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