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有匪(110)
正午时分,江临照和长离一先一后离开了镇子。
未免深夜有森罗殿的人守株待兔,程寻让他们在这时候出发。江临照查看过外界的包围,发觉去往六合塔的方向最为薄弱,大概是那里来往的凡人格外多,加上六合塔视野高,修士容易被发觉,是以守在那里的人最少,于是决定将那处作为突破口。由他打头,先行前往那个方向,待他将埋伏的修士引去别处后长离再离开。
御剑术以剑修飞得最快,一旦从缺口冲出,很难有同级修士能追上。
果不其然,才一刻钟,江临照就被十几个修士缠上了,只不过因为太靠近凡人城镇,他们都不敢大张旗鼓,出手时总有些拖泥带水,是以不知不觉中便中了江临照的套,被他牵着鼻子引往另一个方向。
镇子正中对着的天空中,慢悠悠飘着一朵云,但云层后却没有半点安宁,而是处处散发着剑拔弩张的味道,南溟一边指使更多人马前去追逐江临照,一边冷冷地注视着脚下的镇子,他的猎物就藏在里面,但是他却不能擅自行动。
这是叶莲溪的吩咐,南溟只是照做,却不知道其中缘由。
就像那时对待千面偃一样,南溟要做的就是勤勤恳恳依照叶莲溪的命令办事,而后面的玄机,叶莲溪从不会告诉他。
因为天一宗的介入,南溟最终没能将那枚棋子交给千面偃,他本不应该知道其中内容的,但是千面偃被陆临带走后,不知为何叶莲溪在棋子上设的术法失了效,所以南溟知道了要转达的话是什么。
叶莲溪许诺会与千面偃分享合虚之山上羽渊仙子传授的道法。
羽渊仙子修为深厚,其论道,哪怕只言片语都含有深刻玄理,闻者必获益匪浅,甚至说不定能得以参透突破。
为了安抚千面偃,叶莲溪愿意与他分享道法,可他从来不曾点拨南溟一二。
南溟已滞留元婴后期几百年,他没有足够的灵石法器能将修为堆砌至下一境界,须得有“悟”方能突破,也许几句提点就能解他境界之惑,可叶莲溪却从来没有给他这个“心腹”授业的意思。
如今合虚之山的众人纷纷离开,南溟暗中听闻一些门派的动静,明白这一定和合虚之山上发生的事有关,包括设伏对付天一宗,与森罗殿联合,他隐约察觉到关键就在自己身边,可是当他去问叶莲溪时,只换来“不要妄加揣测”的回应,连他提出想更多效力,都被对方弃之不顾。
如果叶莲溪有心,将南溟引荐给羽渊仙子不是难事,虽然南家在众多世家中势力算不得最大,可是掌有部分珍宝阁,能调动天下散修,做不少其他宗门世家做不了的事。南溟甚至还听闻羽渊仙子本有意联系珍宝阁,后来却打消了这个念头。
李琅轩无心修道,若羽渊仙子要与珍宝阁结盟,必然会选择南家。
可南溟什么都没等到,他像没头苍蝇一样为叶莲溪卖命,如今已不确信,叶莲溪得到云中城后是否真的会像最初许诺的那样,将一座灵脉赐予他。
当初叶莲溪与他结了天道契,而叶莲溪本身并没有将南家连根拔起的实力,所以他才会抛去顾忌,为其奔波卖命数百年。可他不知道叶莲溪竟然能眨眼间就动用森罗殿的势力,当那灰衣女人出现时,她周身散发的死气让人不寒而栗。
——我以为我知道事实,可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念头一旦浮现,就愈演愈烈,尤其是见识过那灰衣女人的手腕后,他近日连闭目调息都不敢,脾气也一日比一日暴虐。
叶莲溪只吩咐他拦住那些人,但是没有下一步吩咐,他望着远处的塔尖,心想:也不知那些人会有什么举动。
就在这时,身后忽地传来一个声音:“守在这里的人,都散了吧。”
南溟大惊失色,立即招出法器护住周身并往后退去,他看到一个蓝衫男子静静立在那,腰间斜斜插着一把铁剑。
没有御剑,必定是化神以上修为,而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南溟一点都不知道,他心中起了怯意,讲话的气势也弱了下来,唯唯诺诺道:“不知前辈何事而来?在下有要事守候于此地,不能擅自离开。”
“是叶莲溪让你守在这的吧?”蓝衫男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接下来由我接手,你不用多管了。”
南溟还想说什么,忽地身子一轻,竟是那灰衣女子抓住她将他带到了镇子另一端,随后她吩咐了几句话,身影便像烟一样消失在风中。
又是这样——
藏在袖中的手不住颤抖起来,南溟眼底泛出疯狂的怒意。
他依旧是一无所知那个,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如何能甘心!
南溟不知,相似的不甘亦徘徊在那蓝衫男子心头。
那人正是姬千承,受羽渊仙子所托前来此地。
他赶走南溟等人后,便缓缓抽出悬于腰间的铁剑,并不算很锋利的剑刃,在阳光下泛着寒意。
“试人么……”他眼底掠过一道暗色,那日羽渊对他说的话一遍又一遍在耳畔响起。
“我虽然得到天道剑势残影,但并非能够驾驭此剑之人。”
“唯有天生的剑灵之体,才能驾驭此剑。”
“在此之前,必须锻其骨,炼其体,使其人剑皆臻于化境,放能承天道之剑。”
天一宗长离,是天生的剑灵之体。
只有她才能承天道之剑,振兴此界。
大荒剑法在他姬千承手中只不过是一种比较厉害的剑法罢了,连立足绝顶之地都难以办到,何况是破界破境。
当日所言,字字清晰,每念起一个字,姬千承的下颔便要绷紧一分,像是在忍耐什么。到最后,羽渊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呓语。
荒连剑宗,传承下来的只有大荒剑法和天道剑势的虚名。
“那是天道赐予我们的机会。”羽渊凝视着远方道,“若此法大成,必福泽万世。”
可我呢?
我所寻的剑道呢!
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喊,他猛地闭上眼,手中的铁剑竖起,直指头顶,与远处的塔尖一起叫嚣着要撕破这苍穹。时间一点点过去,瞬息即逝的狂躁渐渐平息下来,他复而恢复到最初的冷静,一动不动伫立在云端,像在等待着什么。
惠及苍生,及你我——
铁剑反射出的阳光打在他脸上,缓缓移动着,当光线移动到他眼前时,他猛地睁开眼,铁剑化作一条细细黑线,携着雷霆之势往那袭白衣点去。
黑线转瞬即至贴上那片纯白,再往前一丝一毫,就能在上面洒落一滴墨汁。
第76章
长离和江临照离开后, 程寻便盯着自己的名牒出了神, 钟明烛见他看起来似乎没什么想交代的, 便直接回了自己房里。
她往床上一趟, 揉了揉眼睛,还打了个哈欠, 哪里有大敌当头的样子, 倒和那些来参拜的客人有些像。
风和日丽,出来求个签祈个福,顺便浏览山水风光, 好不惬意。
只是她的惬意没能维持多久,很快她就一骨碌坐了起来, 拎起枕头看了又看, 然后叹道:“真是太硬了。”说着她瞥了眼窗外,算着时日,忽地“啊”了一声,还懊恼地捶了捶下那枕头,口中道:“忘了喝桂花酿了。”
如果程寻知道她现在计较的竟是这些, 非得被她气死不可。
又过了一会儿, 一只纸鹤慢悠悠从窗外飘入,落入她掌心,转瞬就化作了一团火, 没入了皮肤,她眯了眯眼,咧嘴笑了起来。
“来得还不算慢。”无论是神态还是语气, 都透露出愉快的情绪,只是这份愉快,听在其他人耳中,就会转化为战栗。
她从床上跳下来,轻笑了一声,手指一弹,那硬邦邦的枕头转瞬就被扯碎,随手将残留在手中的碎片往后一抛,她便打算推开门打算离开。
谁料才走了两步就被程寻喊住:“你要去哪?”
程寻神色匆忙,看起来也是要出门的模样。
“到处走走,反正留着也无事可做。”她回头懒洋洋道,丝毫不掩饰面上的讥诮之意。
“你!”程寻瞪了她一眼,那模样与以前要教训她时一模一样,只是这次他却没有将那些斥责说出口,而是摇了摇头,面露倦色,走到钟明烛身前,挥手在她身上留下一个法印。
钟明烛应是没料到他会这么做,笑容一僵,疑道:“这是?”
“去人多的地方避一避吧,你修为尚浅,他们应该找不到你。”程寻又取了几枚灵符给她,“真被发现了,这些也许能拖延几刻。”
那个法印掩去了钟明烛的气息,如果混迹人群中,修为低于程寻的人都无法发觉她的踪迹。程寻的修为不比云逸低多少,须得南溟或那灰衣女人亲自前来才能识破他的法印。
给了灵符后,程寻稍犹豫,似乎还想拿出长辈架子叮嘱几句,最后却只发出一声叹息,挥了挥手让钟明烛尽快离开,自己则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没有刻意隐瞒气息,甚至释放出残存的灵气,很快就离开了,去的是与六合塔相反的方向,很显然,他是想去引开潜入镇子里的敌人。
钟明烛看了眼手中的灵符,不可置否地笑了笑,将灵符收入储物戒,嘀咕了一句:“都自身难保了。”之后便慢悠悠走了出去,她离开那客栈后没有依照程寻的吩咐往人多的地方去,而是另寻了个空旷僻静的地方,那里临近郊外,平时没什么人经过。
她到了后,从储物戒中取出了那只白玉匣子,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忙碌起来,先是抽出几张画着奇怪花纹的灵符,分别贴于空地四角,那灵符一亮便隐入地下,之后,无形的屏障立起。
原本有几个行人有说有笑往这走来,在屏障竖起后却纷纷想起其他事,掉头离开了。这应是有迷惑法术的灵阵,可上空监视着镇子的修士却没发现任何异样。
钟明烛眯眼勾起嘲弄似的笑,随后从那匣子里取出一个丹炉似的东西来,那丹炉起初不过拳头大小,落地后转瞬就变得有几人高。她踢了踢那丹炉,口中默念了几句,刚念完,里面就飞出数十道光,分往四个方向,转瞬就消失在远方。